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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大妹子
南庆的冬天,总带着一股湿冷的锋锐,像是被磨薄了的铁片,悄无声息地贴着人的骨头刮。一口黑色的棺材,被安安稳稳地置于马车之内。马车行驶在白茫茫的雪原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辙印,然后很快又被新的落雪所覆盖,仿佛从未有过任何东西从这里经过。
车队很长,护卫很精锐,气氛很压抑。
监察院提司范闲,死了。
死在了北齐国境之内,死在了归途之中,死在了自己人的背叛之下。
这是一个足以震动整个庆国朝野的消息,但此刻,传递这消息的车队,却安静得像一支送葬的幽灵。
棺材里,范闲睁开了眼睛。
没有光,只有一片纯粹的黑暗,以及随着马车行进而产生的、有节奏的轻微颠簸。他已经在这口“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棺材里躺了数日,从最初的新奇、愤怒、无奈,到如今,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无聊。
是的,无聊。
对于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来说,死亡可以接受,但无聊,尤其是这种在密闭空间里、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的无聊,简直是一种酷刑。
他能清晰地听到车外的风雪声,听到王启年那厮压低了声音和高达斗嘴的琐碎声,听到马蹄踏在积雪上沉闷的噗噗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真实到让他觉得棺材外的那个世界,与自己隔了一层无法逾越的膜。
他正在“死”回京都的路上。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自己的性命,以及所有在乎之人的未来。他要借着这场假死,去看清楚牌桌上每一个人的底牌,看清楚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究竟是何等的冰冷与贪婪。
思绪在黑暗中肆意流淌,从澹州到京都,从北齐到南庆,他像一个旁观者,冷眼审视着自己这短暂却又波澜壮阔的一生。然后,他开始想念鸡腿,想念婉儿温暖的怀抱,想念妹妹若若那双清澈又带着点小崇拜的眼睛。
范闲坐在棺材里,脸色有些苍白,不全是伤势未愈,更多的是心头的沉重。假死脱身,欺君之罪,回京后等待他的是泼天富贵还是万丈深渊,即便是他,此刻也有些难以测算。
马车行至儋州城外官道,一处僻静的茶铺歇脚。王启年去张罗热水,高达抱着长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一切都寻常得令人惫懒。在这时,马车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不是那种缓缓减速的停,而是骤停。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了整个车队的咽喉。
外面所有的声音,风声、雪声、人声、马蹄声,都在这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死寂。
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
范闲的眼瞳在黑暗中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屏住呼吸,耳朵贴在棺材壁上,仔细地聆听着。
出事了。
是哪一方的人?二皇子?太子?还是长公主那些藏在阴沟里的势力?他们竟然有胆量在监察院和黑骑的双重护卫下动手?
然而,他没有听到任何厮杀声,没有刀剑出鞘的锐鸣,没有临死前的惨呼。
什么都没有。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范闲几乎以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时,一个脚步声,飘忽地踏雪而来。
那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一片雪花落在另一片雪花上,但在这极致的死寂中,却又清晰得如同擂鼓。
一步,一步,停在了马车旁。
范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车外的王启年和高达,恐怕连动都动不了。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大宗师?
“吱呀——”
车厢的门被打开了。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雪意的空气,从棺材的缝隙中渗了进来,让范闲打了个寒颤。
直到那个身影出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黑色的、快得像要斩断光线的影子。然后,他听到了一个熟悉到让他几乎要从棺材里跳起来的声音。
那个声音很平淡,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把他弄出来。”
是五竹。他静静地立在茶铺角落的阴影里,仿佛已与那里的黯淡融为一体,亘古存在。范闲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惊疑瞬间涌遍全身——叔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
范闲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一半,但另一半却提得更高了。五竹叔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京都,或者在某个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发呆吗?他用这种方式出场,又是为了什么?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棺材盖被一股巨力掀开。
久违的光线刺入眼中,让范闲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他看到王启年和高达像两尊木雕一样,保持着戒备的姿势,僵立在车厢门口,脸上满是骇然与惊恐,显然是被某种力量给禁锢住了。
而车厢外,风雪之中,静静地站着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那个永远蒙着一块黑布的男人。他站在那里,就仿佛是这片风雪的中心,所有的喧嚣与躁动,到了他身边,都得归于沉寂。
另一个,
范闲的目光,落在了五竹身旁的那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少女。
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古怪的白色衣裙,材质似绸非绸,在晦暗天光下泛着极细微的冷光。赤着双足,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厚厚的积雪之上。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肩上,却仿佛没有温度一般,既不融化,也不堆积。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仿佛常年不见天日,比这北国的积雪还要白上三分。
她的五官!范闲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她生得极好,眉眼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清澈灵动的韵味,但最让范闲瞳孔微缩的,是她那张脸——与他,或者说,与画像上的那个女子,有着八九分惊人的神似。
如果说范闲的容貌是继承了叶轻眉的美,又糅合了庆帝的英气,那么眼前这个少女,便像是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复刻了叶轻眉的容颜,只是褪去了那份睥睨天下的神采,代之以一种烟火气。
女子眼珠子转动,打量着茶铺里的一切,从王启年略显滑稽的毡帽,到高达那把明显不凡的长刀,眼神里没有寻常女子该有的羞涩或畏惧,反而像是像是在观摩有趣的展品。
五竹的声音永远是那般平直,没有起伏,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范闲耳边:“她姓范。你妹妹。”
“哐当。”范闲手里的茶杯差点脱手。妹妹?叶轻眉只生了他一个!这,这从何说起?
不等范闲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那名范姓女子起身,步履轻盈地走到范闲面前。她微微偏着头,打量着他,那双极亮的眼睛里飞速掠过的“哇塞活的手办!”的惊奇,随即迅速收敛,换上了一副端庄凛然不可侵犯的正经表情。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有些古怪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就是范闲?母亲大人提及过你。我乃小范,奉母亲遗命,特来助你一臂之力。”
场面一时寂静得可怕。王启年张大了嘴,高达握刀的手紧了紧,连范闲都一时语塞。母亲遗命?这又是什么剧本?
而阴影里,五竹叔依旧沉默,仿佛刚才只是丢下了一颗炸雷,然后便事不关己地继续扮演他的背景板。
看着众人没有反应,女子往前踏了一步,赤足落在雪地里,没有留下丝毫印记。她走到棺材边,微微低下头,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眸,近距离地注视着范闲。
然后,她再次开口了。
声音清朗,却和五竹一样,没有任何语调的起伏,像是一台机器在精准地播报数据。
“你好,范闲。”
“根据基因序列比对,我们的父系线粒体DNA与母系线粒体DNA相似度高达99.997%,符合同卵双生异体征。逻辑判定,我是你的妹妹。”
范闲:“……”
他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彻底宕机了。
基因?DNA?同卵双生?
这些词汇,就像一道道天雷,狠狠地劈在他的天灵盖上,劈得他外焦里嫩,魂飞魄散。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除了他那个已经死去的、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母亲,怎么可能还有第三个人,能说出这些词?
妹妹?
他范闲,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妹妹?
他猛地转头看向五竹,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疑惑与探寻。
五竹似乎“看”懂了他的眼神,依旧用那种平淡无波的语气说道:“当年,小姐肚子里,是两个。”
范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重锤狠狠击中。
两个!
“这一个,当时很弱,快要死了。”五竹继续解释道,他的话语很简洁,却蕴含着惊天的信息,“我带她回了神庙。那里有东西能让她活下来。”
神庙!
又是神庙!
神秘的、高高在上的、被世人当做信仰,却被范闲视为最终敌人的地方!
“她一直在神庙里长大?”范闲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
“那为什么……现在带她出来?”
“神庙有规则。”五竹的回答永远那么直接,“你的生命体征在北齐消失,符合‘最终继承人死亡’的判定。所以,备用的那个,被启动了。”
备用,的那个。
范闲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白衣少女身上。
她就像一个最精密的人偶,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备用”这个词,对她而言,不具备任何侮辱性,只是一个事实的陈述。
一个在神庙里,用着范闲完全无法想象的“培养箱”之类的东西养大,被当做哥哥的“备胎”而存在的妹妹?
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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