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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2014年十月,梅雨季。
“哐当。”
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混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楼上传来,刺破了雨天的沉闷。楼下的两个房门同时被推开。
两个阿姨相视一顿,同时叹了口气。
“楼上又吵架呢。”穿蓝布衫的阿姨又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的怜悯,
“年年小佳生日都闹这一出,咱上去看看?别出什么事。”
对面刘阿姨急忙拉了她一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表情不太美妙:
“劝她干啥啊?上次咱好心调解,转头就被她那个后妈说多管闲事,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别干。”
陈阿姨迟疑了几秒,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楼上的喧闹还在继续,夹杂着男人的咆哮和女人的哭闹,像一把钝刀,听的她心里很不舒服,想去救救那个可怜的小女娃。
程佳站在满地狼藉的客厅中央,脚下是摔碎的花瓶碎片和散落的饭菜。她抬手揉了揉左边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滚烫的红肿。
奶奶慌忙上前想拉住她,眼里满是心疼,却又敢怒不敢言。程佳回头,对着奶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比哭还让人难受:
“我就出去走走,很快回来。”
奶奶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忍着眼泪。她知道这孩子心里憋着多大的委屈,可她老了,管不了儿子的糊涂,更怕自己多说一句,就会让那个女人又闹着要离婚,最后受苦的还是程佳。
程佳刚走出门就点了根烟,程利阳没看到,但奶奶看到了。
雨势越来越大,街上的人寥寥无几,程佳庆幸自己打了伞,不然又得感冒了。
她没有目的地,脚步却习惯性地朝着汀兰巷的方向走去。那里有她最好的朋友孟卉音家开的台球厅,是她这些年为数不多能找到慰藉的地方。
这会儿店里没几个人,只开了一台桌子。
那年的汀兰巷,就只有这么一家台球厅。巷子左右两边,一边是学风严谨的新一中学,一边是鱼龙混杂的二职高,两极分化得格外严重。
经常有一中的乖学生放学路上被二职高的混混堵在巷口收保护费,闹得人心惶惶。
台球厅的老板是孟卉音的哥哥孟怀迟。在南市混了几年没闯出什么名堂,便回了临城,跟几个兄弟凑钱开了这家店。他选的位置极好,又凭着当年在临城混出来的名气,把二职高那几个混混头子都治得服服帖帖。
开业才一年就收回了成本,成了不少二职高学生的聚集地。
一中聪明的小孩儿遇到惹事的就知道报孟怀迟的名字。
包括程佳。
距离台球厅还有几十米远时,一阵模糊的打骂声顺着风飘进了程佳的耳朵。声音来自旁边一条狭窄的胡同。
路过路口时鬼使神差的她停了脚步,往里看了一眼。
这胡同里经常有人打架,胡同里孟怀迟安的两个摄像头也被砸坏了。
昏暗的光线下,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少年正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其中一个黄头发的男生还狠狠踩着对方的后背,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
被欺负的少年蜷缩在地上,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此刻却沾满了泥泞和雨水,看起来格外瘦小。
欺负初中生啊,程佳心里烦躁。
她“哎”了一声,几个少年回头看了眼。
看到胡同口是个女生,嗤笑一声,语气满是不屑,显然是瞧不起程佳是个女孩儿。
黄毛的说了声“滚”,程佳没有动,捏着伞柄一步一步的朝他们走过去。
走近了后面锡纸烫才认出程佳,拉了把黄毛:
“她哥是孟怀迟,还是别惹了。”
黄毛脸一暗,显然也是知道孟怀迟的,他“啧”了一声,挥挥手几人就走了。
被欺负的男生还坐在地上,白衬衫脏兮兮的,配上他那白嫩的小脸,甚是可怜。
像一只流浪小博美。
程佳伸出手,抓住他的大臂用力一拉,把他拽了起来。这才发现,他的身高居然和自己差不多齐平,和她平时见到的痞子不一般,他样子很乖巧,像初中生。
这群人还真是傻逼,初中生都欺负,还在孟怀迟的地盘。
“为什么欺负你?”
程佳语气像是在询问自家弟弟,那男生一愣,拍了拍身上的水,湿透的白衬衫紧紧贴在他身上,隐隐约约勾勒出少年单薄却匀称的身形,甚至能看到腰间若隐若现的人鱼线。
小屁孩身材还挺好,程佳心里想。
她嘴角勾了勾,帮这么可爱一个弟弟也不是不行。
男生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干净清秀的脸。程佳借着打在他脸上微弱的光看清他,
都说桃花眼的男生看狗都深情,可他不是,他眼里看不出他任何情绪,程佳有些愣住了。总觉得他乖巧的长相下有一颗阴狠的心。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刚刚被欺负后的委屈:
“抢钱。”
程佳听到他的回答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嗤笑出声。
“小屁孩有几个钱?以后他们再找你,就报我名字。”
“我叫程佳。”
程佳想了一下,又接着说:
“孟怀迟也行,他在这块没人打得过他。”
江旭尧默默捡起掉在地上的钱包,转身准备离开。可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程佳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我不是小屁孩。”
程佳这才发现他说的不是临城话,倒像是北方口音。
看着他要走,程佳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又把手里的伞递了过去:
“拿着吧,小流浪狗。”
江旭尧服了,他那会儿才一米七,同龄的男生差不多都一米八了,他还是个小矮子,因为个子矮,没少被欺负。
哪能想,这才刚转来临城就被欺负了。
……
他也高一了,看着眼前的程佳,明显两人是同龄人。偏偏他个子矮,被人家当成弟弟了。
夜很黑,胡同里的灯一闪一闪的,程佳逆着光,江旭尧看不清她的样子,本想转身走的,不知怎么的又看向她试图想记住她的样子。
没等他看清程佳,拒绝程佳的外套和伞时,程佳已经小跑出胡同了。
胡同口站了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程佳跑到他身边,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自然地站到他的伞下。
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程佳跟孟怀迟推门进去的时候,一个寸头男正靠着吧台吸烟。
程佳眼睛眯了眯,就见寸头男笑着往前走:
“小佳,来玩啊。”
注意到程佳的左脸有些红,下意识问她:“脸怎么红了?”
听到他说孟怀迟才注意到她的脸。孟怀迟不问也知道,是她父亲程利阳又打她了。
见程佳发愣不说话,寸头男假装不高兴:
“佳啊,又没认出来我?”
“你这脸盲怎么能治好,哥这盛世容颜你记不住可太可惜了。”
寸头男是孟怀迟大学同学池川,前两周来看孟怀迟一眼相中程佳了,隔几天就来隔几天就来,连续两个星期了,程佳还没记住他。
孟怀迟看出他的心思,让他别对妹妹下手,池川就笑笑,他对程佳确实有好感,但也只是觉得这姑娘好看,并没有真的想谈恋爱的意思。
其实孟怀迟也没比程佳大几岁,但还是对程佳像对待自己亲妹妹一样。
程佳盯着寸头男看了几秒,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敷衍地打了声招呼:
“池川哥。”说完,她便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我去找卉音。”
孟卉音刚喂完球球,转身就看到程佳走上来。
“佳,你看球球又吃胖了。我都要抱不动它了!”
女孩儿眼睛亮晶晶的,抱着球球往程佳怀里送。
“要减肥啦球球。”
程佳喜欢猫,球球就是她捡来的。
程利阳不许她养,因为弟弟对猫毛过敏。
所以她一直把球球放在店里,拜托两人养着。
可能是爱屋及乌,孟卉音本身是怕猫的,这才没几个月,她要成球球亲妈了。
程佳接过球球,抱着它坐在沙发上,指尖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脸上的阴郁渐渐消散了些。
孟卉音这才注意到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
“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穿外套?”
程佳撸猫的手一顿,想到刚刚胡同里的男生,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给流浪狗了。”
孟卉音没多想,因为程佳经常这么干。
看到程佳脸上的红,她明白了什么。
今天是程佳的生日,她知道她会来,所以准备了蛋糕。
两个姑娘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这一幕已经持续了将近十年。
程佳闭着眼睛许愿,睫毛轻颤。
孟卉音说不出多少安慰她的话,她就那么安静的陪着她,她多希望程佳心情不好的时候像她一样发泄出来。
等程佳要吹蜡烛时她“哎”了一声。
她说:
“我也要许个愿。”
“我许程佳所愿皆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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