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死后去宫斗

　　“扑通！”

　　铺天盖地，一盆面粉、油脂和水的混合物从门框掉下，泼洒在孟盐头上。

　　下马威，又一次。

　　窃窃的笑声响起，像针刺一样扎在她的皮肤上。

　　孟盐面无表情，看着公主们笑作一团。

　　她是来教导公主们学习刺绣的。

　　自从太华大长公主暗通伶人、杖责驸马、折辱婆母的恶行被公之于众后，皇家女虽空有高贵的权势和丰厚的嫁妆，她们的婚事却成为满朝孟武的心病。所有出生高贵的青年男子皆为与公主联姻的可能而感到担忧。

　　然而，大傅皇后、小傅淑妃以及嘉昭仪所出的三位公主已经到达谈婚论嫁的年龄。传闻中可能沦为驸马候选的男子却都无缘无故称病不出。

　　皇帝无奈，只得以傅保太后的名义下诏整顿宗室女的妇德，选取天下以贤德闻名的好女子进宫侍奉，以期教导公主的言行，挽回她们已然不堪的声名。

　　孟盐就是凭此契机入宫的。

　　但公主们的态度似乎表明，他们不需要老师。

　　“公主已经赶走第七个老师了。”宫女阿梅带孟盐去更衣。她用湿毛巾擦去孟盐头发上的粉末，又用药酒涂抹额头上的青印。

　　其中一位，守寡四十多年终于背上贞洁牌坊的郑老安人，被大公主的太监推到在地，股骨骨折，不治身亡。

　　阿梅讲起这样的事情，总是颇多叹息。

　　“外人总羡慕宫里有无穷富贵，可谁知道这里头的富贵会吃人呢？”阿梅说，“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夫人，像您这样出身礼仪大家的贵人，也许应该呆在家里，舒舒服服享受着亲戚们的照顾，等孩子们长大了，再让他们孝敬您。这样不是更好？”

　　“公主们给你塞了多少钱？”孟盐问。

　　“夫人…”阿梅局促地用手搓了搓衣裳下摆。

　　孟盐打开自己的荷包，递给她五分银子。

　　阿梅尬笑，将银子塞回孟盐手中：“咱们两梅香拜把子，都是伺候主子的，您不必给我赏。”她左右回顾，见四周无人，方轻声对孟盐讲：“大公主十两，二公主和三公主各随了五两。”

　　那就是二十两。

　　“公主主子们真是出手慷慨。”孟盐感慨。她的父亲孟肃，最高官至七品县令，明面上的俸禄是45两一年。

　　至于暗地里的收入？

　　前任县令把税收到了两百年后，孟肃刮尽地皮也找不出多的一块铜板，只好勉为其难地接下了这清廉的名声。

　　“到手的没有那么多。”阿梅努努嘴巴，“我刚从浣衣局脱罪，层层关卡的管事嬷嬷都要抽成我的油水。我还欠着管人事太监的打点钱呢。”

　　孟盐笑：“我若一直待在此处，姐姐会一直拿到打赏的。”

　　“但愿吧，如果主子们能一直容下夫人的话。”

　　孟盐不为所动，继续讲客气话：“我每十五日有一次休沐，可以出宫，你若是需要采买办事，大可找我帮忙。”

　　“夫人，您休沐日不回家么？”

　　“我是穆维桢的遗孀。”

　　穆维桢，穆大学士，生前官居正三品尚书令。好歹是个高官，好歹是位名士。

　　好歹她一嫁给他，就被封了个诰命。

　　他是一个…好丈夫。

　　好、丈、夫

　　教导公主的事情原本轮不到她。

　　可穆维桢的确是一位名士。生前他带来的婚姻苦痛异常，死后他的名声却为孟盐镀上了金光。

　　“是那位被追封为太傅的穆大学士么？”阿梅惊讶，头也不梳了，“我记得，我记得他已经八十一岁了！”

　　“我十三岁时嫁给了他，他当时正好七十岁。我今年二十四岁。”孟盐垂眸，“我的…他的孙子还比我大三岁，实在是不得不避嫌。”

　　要是被关起来避嫌的人不是她那就更好了。

　　而她也的确害怕某一天不小心“意外”死亡，从冰凉的继祖母变成温暖的贞洁牌坊。

　　“那您的娘家...”阿梅自悔失言，捂住了嘴巴。

　　能把女儿嫁给老头的能是什么好人家么？

　　“抱歉，我以为…其实我本来想拖夫人您办一件事的，但是还是算了。”

　　“是什么事呢？”

　　阿梅是北境边民，战乱时被俘虏入宫为婢。父亲早亡，家人失散，她拥有一个悲惨却典型的故事。但她总比那些典型幸运一点。她的姐姐托同乡的一个太监入宫传话，说要把她接出去嫁人。

　　“说来也有十七八年没见了。从小一处长大的亲骨肉尚且有卖儿鬻女之事，更何况是早已分别的手足呢？倒不如不打听、不见面，免得徒增伤感。”

　　孟盐低头，半晌才说：“也不必为没影的事担忧。你若愿意，告诉我你姐姐的住处，我寻过去帮忙打探，是坏人就当没这个人，是好人不妨做亲戚相处。”

　　“再说吧。”阿梅语气冷淡，“出宫也是要打点的，我哪有这个闲钱。”

　　孟盐自己已经把头发梳好了。她走向书房的方向。

　　“你不回去么？”阿梅问。

　　“我还要侍奉公主。”孟盐微笑回眸。

　　三位公主没有料到孟盐还会杀回御书房。大公主元安公主、二公主贤肃公主早已打道回宫，三公主延乐公主却还趴在书案上。

　　“我以为我能再睡一会呢。”她看向孟盐的眼神充满幽怨。

　　三公主是嘉昭仪所出。

　　嘉昭仪是瑶倾宫主位，也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她如今风头之盛，就连太后的两位侄女，大傅皇后和小傅淑妃也甘拜下风，退居一射之地。有人曾将嘉昭仪比作前朝惑乱朝纲的妖妃顾宸妃，然而嘉昭仪无论作为妃嫔，抑或作为宫女，她的言行举止一如既往的恭谨和贤淑，全无前朝宸妃的浅薄和轻狂。

　　这或许更糟。

　　“我妈不让我走。”延乐公主嘟囔道。

　　延乐满脸娇纵的孩子气。孟盐心想，自己在这个年龄时，已经开始绣嫁衣了。

　　她有一手好绣工。她用自己缝的寿衣收敛自己。她向来擅长这个。

　　“殿下很有天赋。”孟盐一本正经地对着延乐乱糟糟的绢布胡说八道，“臣妾只教了你平针，殿下却绣出了乱针绣的效果。”

　　反正延乐也搞不清乱针绣和乱绣的区别。

　　她添了几针绿线，一小片青翠的草叶就跃然纸上。

　　孟盐略微教导延乐几句，随即告退。

　　“你去哪里？”延乐盯着绣架，问孟盐。

　　“回禀公主，臣妾想请大公主和二公主殿下过来。”孟盐微笑，“顺路绕过理政堂。”

　　延乐的眼睛亮了起来。凭什么只有自己被困在御书房里？！要倒霉就得一起倒霉。孟盐从父皇批折子的理政堂绕路，她那两位姐姐肯定不敢不来。这真是巧妙的阳谋。

　　她眼睛瞟了孟盐一撇，勉勉强强压下翘起的嘴角：“那你可得多带点人领路。”

　　延乐的下巴点向自己的伴读：“婉真，你带我的奴婢…不，御书房的奴婢，去陪这位夫人请我的姐姐们过来。没有干活的都叫上。”

　　“就你和那个宫女去，也太小家子气了。你把我的姐姐当什么人了？”

　　孟盐跪谢公主。

　　正如孟盐所料，大公主元安公主和二公主贤肃公主不敢不前来御书房。从理政堂绕路已经足够兴师动众，她身后的宫女团则更是闹出了十倍的动静。她借此机会吸引到了理政堂太监的注意，告罪后又攀谈了几句。

　　孟盐的确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她自知皇帝虽然礼遇她为公主的老师，也只是期望拿她守寡时的好名声当糊窗户的纸，糊糊公主们妇德名声上的窟窿。没有孟盐也会有更多其他更贤德更具备才干的妇女前来授业。

　　但这并不意味着皇帝会公然纵容公主们的逃课。

　　溺爱两位公主的大傅皇后和小傅淑妃也一样。毕竟，嘉昭仪的女儿还乖乖呆在御书房里呢！何苦出头去做那名贱婢登天时脚下的梯子呢？

　　总而言之，公主们都乖乖来到御书房，虽然她们一会静若处子呼呼大睡，一会动如脱兔满屋乱窜，但总归没有人再敢逃课。
　　孟盐在如此混乱的情形下，淡定地将课程讲完，顺手借教导的名义，又把学生们的作业做掉一大半，以便日后向她们血统尊贵的家长们交差。

　　终于挨到下课。

　　孟盐返回掖庭，路上却收到了嘉昭仪的传诏。

　　嘉昭仪请她前往瑶倾宫一叙。

　　她没有得罪延乐公主吧？

　　与嘉昭仪流传甚广的宠妃艳名相比，她的容貌实在是令人失望。
　　嘉昭仪五官端正，堪称清秀，客观来讲，她只具备中等的漂亮。她可能原本拥有顶尖的姿色，可她皮肤苍白缺乏血色，头发稀疏且憔悴。她有点像是一株秀丽的植物，但当你注意到她的枝叶枯黄，花朵凋零时，再好的颜色也会立刻折损三分。

　　随即几位瑶倾宫的低等妃嫔解答了她的疑惑。是的，她们不是宫女，她们是妃嫔。几位采女世妇正好要告退。孟盐定睛一看——

　　胖的胖，麻的麻，矮的矮，黑的黑。

　　魑魅魍魉，牛鬼蛇神。

　　美丽是对比出来的。

　　嘉昭仪真的是绝色佳人。

　　后宫原来这么好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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