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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马上到了吗?”
艾瑞尔悦耳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树杈间漏出的阳光有条不紊的落在面部中间的位置,那块地方布着泛着橘色的雀斑。她有毛糙黑色近乎爆炸卷的头发,和不同于这个地方的人的透明的似琥珀的眼睛,通透纯净地像装进了阳光,不管在暗处还是明亮处都显得与别人不同。
她与众不同的长相引来车厢内很多人的注意。
“是的,你就要见到爸爸妈妈了”,祖母坐在角落上打着针织,眼角的皱纹和线一样挤成一团。
艾瑞尔站在座位上看向窗外,三天了——他们离开拉丘吉山庄。
这里的树是歪七扭八并不似杉树那样笔直,即使是路也是弯弯绕绕全然没有她熟悉的感觉,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也因由这种陌生才会萌生无限的期待与探索——那遥远的山的尽头会是什么呢?
她猜想是树,是石头,或许只是个点,但都不是,那个尽头永远在不断被推远,艾瑞尔尝试过用一棵树或一株长了蓝色小花的草作为记号,她发现火车永远追逐不到尽头,即使不断重复她依旧会在即将揭露结果的时候脸上划过一瞬即逝的慌乱,她仍会期待下一次。
“希望艾瑞尔能和伯纳德和纪和好好相处”,祖母的脸上挂满笑意,她看着坐在对面的帕德,也只有帕德看得出艾瑞尔根本就不在意她说的话,他盯着艾瑞尔浮在车窗上嬉笑的表情,也期许道:“或许吧”
火车停在距离银山小镇不远处的来客镇,艾瑞尔被拉着手穿过熙攘的人群做在门口的长椅上,她始终抱着她的金鱼,充满好奇的眼睛四处张望,有很多出站的人回头打量他们,艾瑞尔敏感地望向帕德
帕德的长相是个典型的外来者,至少自己的头发是黑的,而祖父有着金黄色的短卷发还有一双和自己一样的眼睛,只是在暗处的地方显得有些绿,就像现在这样。
“祖父,他们在看你”
祖父转头看向她,用手抚了抚她的头顶,“没关系”
她听见夹杂在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她又转头问帕德,“什么叫老外?”
帕德没有回答,他们在周围人打量的眼神中沉默地等了一会儿
稍而两声很迫切喜悦的声音从远处挤开人群冲进来,
“爸!妈!”
艾瑞尔闻声望向光线射进来的地方,猝不及防被抱了起来
“小霁,妈妈来了!”
艾瑞尔脑袋里空白一片
她可从来没有妈妈
而且被抱起来的姿势实在怪异,她用仅有的力气推开面前的人,试图来拉开这个奇怪的距离,
“你挤到我的金鱼了”,艾瑞尔小声提醒。
“哦,对不起,妈妈太激动了”
纪和把艾瑞尔放下,艾瑞尔抱着金鱼缸用陌生的眼神望向她
她肯定是认错人了!
艾瑞尔躲到帕德身后,发现同行的那个男人在同祖父和祖母谈话,她一只手攥紧帕德的裤腿拽扯着裤子的布料遮挡两束从刚才起就一直落到自己身上的两束怪异的视线,她很不自在地抵着帕德的腿垂头眼也不眨地盯着地上的小草。
“艾瑞尔快叫妈妈!”,祖母笑着,只见他将前面那个很高的男人往前一推,指着说:“这是爸爸”
艾瑞尔看了眼祖母又转头注视着刚才那两个人,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她紧张地手里攥着帕德的裤子,缓缓地,迟疑地说:“我没有妈妈”
“也,没有爸爸”,
虽然不懂但凭着感觉,那种陌生却有与生俱来的从血管冲出的亲近感,可是对着那张陌生的脸冲动和喜悦逐渐消退,她并不熟悉他们呀,怎么去叫出那亲近而特殊的词汇……
艾瑞尔的瞳孔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更加透明,对着看起来满怀期待的纪和道:“你不是我妈妈”
纪和的笑僵在脸上,她俯下身,很温和地同艾瑞尔对视,“那你觉得你的妈妈是谁?”
“我…我的妈妈”,她停顿下来想了很久,只是一会儿她挨到祖母身边,抓住她的衣角,“我的妈妈是祖母”
“祖母对我好,对我好的人是妈妈”,艾瑞尔用稚嫩的,笨拙的中文说。
“对不起”,纪和看着她语气哽咽,她捂着嘴鼻蹲下来,艾瑞尔看着她眼睛红了,她静静地注视纪和眼角的落下泪
这个人真奇怪!
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所以祖父是你的爸爸?”
站在一旁的伯纳德和同帕德一齐笑,小孩子总能说出震惊他们的话。
伯纳德不得不惊讶于小孩子奇怪的逻辑,他蹲下身,黑色的视线落在艾瑞尔脸上,
“那以后我对你好是不是也可以叫我爸爸?”
“不”,她回答的很坚决,眼神坚毅,很是肯定的样子,“你不可能是我的爸爸”
“为什么?”
艾瑞尔有些羡慕地望着他黑色的眼睛
“因为我的眼睛是黄的你的是黑色的”
“这样啊”,伯纳德假做很烦恼的样子,“但是你看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父,他的眼睛和你是一个颜色啊,我不像他的”
“对哦”,这是怎么回事?
艾瑞尔在伯纳德的话的指引下一会儿转头看帕德一会儿又将视线转移落回到伯纳德脸上
眼睛噌的一下亮起来,“也就是说我的眼睛能变成黑色的吗!”
“我记得伯纳德小时候跟你是一个瞳色”,祖母温和地说。
“哇——那太酷了!”,艾瑞尔原地蹦跶了几下
那可是黑色的眼睛!
她做梦都想拥有的!闪亮的如宝石般的黑色眼睛!
她沉浸在自我意识的呐喊中
“那现在我是你爸爸吗?”,她听见他说。
艾瑞尔雀跃自信地对上伯纳德的眼睛,咧开嘴,“我想,是的了”
转而伯纳德对上纪和的眼睛,表情也很无奈:“她只是不懂而已,别伤心”
“回家吧”,他道。
艾瑞尔被牵着走在石字路,“我们是要住在他们家里吗?”,仰头对着天空转起眼珠子,她问帕德,又转头瞧祖母
“也是你的家”,纪和温和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飘飘柔柔,软软的,棉花似的覆在两只耳朵上。
艾瑞尔不说话,她的眼神追着前方纪和转过来的侧脸,心脏跳了一下,太阳晒得脸有些微红发烫,怎么会有一个陌生人带着这样的善意同自己说话,艾瑞尔一会儿低头望着水里的金鱼一会儿拽着帕德裤腿把地上的影子藏起来。
从来客镇到银山小镇路上弯弯绕绕,青葱色的山峦,路边有耕田,稻谷沉沉地往下坠,两边的水沟里急促的流着水,在拐弯的石头堆叠出处欢快地哗啦啦啦地唱歌同汽车的杂声胡乱搅在一起,汽车老旧的咔咔声,车里的人上下颠簸。
即使路边的风景很美,艾瑞尔还是不时提醒开车的伯纳德,说自己的金鱼要吐了。
“到家了”
纪和拉着艾瑞尔下来,艾瑞尔呆呆地望着四周,眼底闪闪发亮
“哇!红唇,礼帽你们看!这真漂亮,像埃拉拉婆婆插话书里的房子!”
大红唇是艾瑞尔给她的金鱼取的名字,另一只叫礼帽,因为它脑袋大大的像带了顶帽子。
银山小镇背靠山,一条河流横穿过整个小镇,这里的颜色清新不似拉丘吉山庄始终给人想到秋天昏黄山坡的感觉。
艾瑞尔跟着他们进去,纪和领着艾瑞尔去她早就布置好的房间,那间是最好的,阳光最充足的地方,透过窗子向远处可以看到盘旋在山顶的朦胧雾气。
“看到那棵树没有?”,纪和给她指,“在春天的时候那棵梅树会开满粉红色的小花,花会落在水里,变成花的河流,那一大片的田地会种上油菜花黄灿灿的,对了,你还没见过油菜花吧,明年就能见到了”
“跟向日葵一样吗?”
“不,比它们小多了,不过花瓣的颜色是一样的”
“原来是变小的向日葵”,她期待地说。
艾瑞尔眼里倒映着那棵树还有现在郁郁葱葱的天地,远方蝉声浪一般一阵一阵拍打过来,她感觉春天也在被不断拉近,此时她的眼中已经盛开满了春天般绚丽的粉粉绰绰的幻想之花。
“今天开始你就要在这座小镇里生活了”,纪和环住她的肩膀,明亮的阳关洒进来,“爸爸妈妈都会陪着你”
“对了,你还有个好听的中文名字”
艾瑞尔明亮的眼睛从外面的世界回到收回光彩,“我知道,我叫纪小霁,祖母每天在睡前都会在我耳边叫这个名字”
不过她更喜欢艾瑞尔这个名字,熟悉的事物是很难被割舍的。
纪和帮她整理好带来的行李,她珍视地一件件铺平再缓慢挂好。
她肯定很喜欢我的裙子——看着纪和的动作,艾瑞尔心里笃定。
艾瑞尔在与平常不一样的氛围中吃过晚饭,纪和总会出现在她身边,父亲伯纳德也是个很温和的人。
夜晚溪水声流淌在夜晚的每一分空气中,星星被银山小镇房子里散发的光线拉下来
“这里的星星居然比拉吉丘山庄的还多诶”,远处山峦层叠呈现出渐变,“近到我想拽它们下来放进玻璃瓶里一起睡觉”
“那就要找两个足够大的瓶子了,白天用避光的保护它们,晚上可以放在床头,不过也不能让你们枕着,即使小但是会让你亮得睡不着哦”
“帕德!”
艾瑞尔迫不及待从床上跳下来,“你听到啦”
帕德走进来敲了下金鱼缸外的玻璃,“该睡觉咯,不然都长不大”
艾瑞尔听话上床,“我今天还没有听祖母讲故事”
“不是听过无——数——遍——了吗?”
“可是故事在我的想象中还是没有完整结束”,说到这艾瑞尔竟有丝沮丧。
帕德将窗户关上,“今天的星空难道不够你的幻想吗?”
艾瑞尔躺在床上将星星尽收眼底,她转身将头埋在被子里,“不,我还是要听”
“好吧”
“那今天我给你讲”,帕德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学着祖母的口吻,那语言很饶舌,格外神秘,像魔咒的口诀,对艾瑞尔有别样的吸引力
“珍珠是蚌出来的”
“珍珠是从蚌里生产出来的”,帕德不断重复差不多的话,他说的是来自银山小镇的方言。
她只能隐约挑几个字出来琢磨,比如“新居”的发音表示什么,搬新家还是珍珠?毕竟那两个的词汇的发音在她对银山方言的印象中很像,任挑其中之一就能想象出很多故事,比如小猪搬家,因为听祖母说过新居在银山的方言中是搬新家的意思,对于语言本身的陌生带来了敬畏使她从来没问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帕德低沉的重复声涟漪似的回响在屋子里,艾瑞尔闭上眼睛。
自动跳出那只完成了一半的故事,几乎每天它都会重复发生,这依旧发生在一张以泛黄的古画卷质地的纸上,她成为了那枯萎的井底的地面,只能向上看到斜出来的树杈,上面站着一个活泼的鸟,脖子上带着黑色的斑点,她给它取名为珍珠鸟,它啾啾着叫着,叫着“珍珠,珍珠”,与这般相似的发音,一切又到这里戛然而止,再次重复起一样的场景切换,先是地面,天空,最后是站在树杈间的珍珠鸟,一切都泛起古老的黄色。
她又以奇怪,懊恼的心态睡着了。
梦里是枯井,天空,还有落在枝丫上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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