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者说

　　自十六年前东江城灭一案后，妖邪丛生，神仙不应，民不聊生。
　　直到突然出现一个人，无名无姓，似乎能够使上几手灵奇法术，除灭一批妖崇鬼祟，有些受了恩慧的人竟然建了无神庙来。
　　这类人越来越多，法术也五花八门，有的人一开始声称自己是兰母在人间的行走，等兰母不再回应众人，鲜少敬仰后，直接改口说自己就是在世神仙，开始建起自己的庙堂来。
　　一下子人们也分不清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神仙，毕竟谁也没见过神仙在地上到处跑的，于是就借用最开始的那位无名神的胡乱语——天神坐庙堂，载客走八荒，叫他们游载客了。

　　但是，有一些地方是游载客怎么也不想去的。
　　这天，阴云泼墨，残阳堙灭。
　　淅淅沥沥的雨砸在人心头上，让人只想收拾东西三两步回家。
　　这是大周西南一带，名为落盘，巍峨丰泉山将其与邻国千趾隔绝，故而即使身处交界地带，跨国商贸往来也稀稀落落。现如今整个落盘家家门窗紧闭，只芙蓉客栈还残留着些许烛光，商客们正挤作一团，淅淅索索人声混着茶盏交错。
　　原因无他，不过是近段时间被厉鬼佳音索命的人太多了些。

　　“以前说落盘是游载客也不来的地方，我还不信，这下我再也不来了。”坐在角落的商户啜了口酒，整个人窝在一团，有些后怕地念叨。
　　“怕甚？她要真有那本领，这十多年怎么不见她真身，只会凭空搞些琴声，虚张声势。”
　　“可东江——”
　　“兰母十多年不理会人间，东江当年只供奉兰母，真出事了无人保护。那佳音要真能翻出什么风浪，还至于等到现在？”

　　柜台后的店小二擦拭着楼梯旁的兰母像，突然开口：“我见过佳音”。
　　近十双眼睛瞬间聚拢。
　　店小二挺直佝偻的脊背：“是个小姑娘，十七年前腊月初八，坎水镇时疫，她化身妙音仙子，救了好多人。”
　　“胡吣！”有人啐了口瓜子壳，“六月六之前谁知道佳音？”
　　“东江山有块残碑！”店小二掩不住急性子，“就在通天桥旧址往东三里！碑文写着佳音用琴声超度十万亡魂，那屠城的另有其人！”
　　“当时东江观千扶道长列出八清大阵计杀佳音，那么多东江人都看到过，还能有假？”
　　“要真有功德，怎不见她半座庙宇？”
　　“若非勾结佳音，范文秀一介妇人，早上又如何杀死李力？”
　　“只恨当时千扶道长仁慈，没有将她挫骨扬灰，如今留了些残魂还在为祸人间。”
　　大厅内叽叽喳喳一片。

　　阴风穿堂而过，让人后颈寒毛倒竖。忽然听得远方传来琴声，方才这十几号人脸色刷白，胆子小的坐不住，从板凳上泥鳅一样噗通跪下去了。
　　偌大的客厅静的好一会儿没人说话。直到琴声结束，又不见其他异常，铁匠打破沉默，壮着胆子说：“管她是神是鬼！宿山道长不是到衙门了？千扶真人的大弟子......”

　　话音未落，门帘突然被掀开。

　　一个扎着双螺髻身穿绿色烟罗裙的小姑娘立在暮色中，人虽停下了，但头上戴着的碧绿珠翠还没歇下来，打在一起啪啦啪啦作响。
　　让人心里咯噔一跳....
　　店小二心里发怵....小姑娘。

　　“我要住店。”
　　店小二应和一声，停下自己手上的事情，硬着头破跑到柜台前登记去。

　　那小姑娘大跨步走进来，脚步声咯噔咯噔地响，和头上的珠翠一样，极为跳脱。只见在他面前放下一锭银子，声音清脆：“最好的房间”。
　　店小二抬头，才发现那小姑娘原来板着一张脸。明明圆脸圆眼，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瞪着他，像是只炸毛的刺猬。
　　哎——
　　小二暗啧一声，突然觉得这人熟悉的很，愣了一会儿指着那位女子说：

　　“见月姑娘！你怎么来住店了？”

　　小姑娘面色一下僵住了，方才那略有些嚣张的气焰弱下去一大半，才闷闷说：“心里烦闷，出来走走。”
　　“这位姑娘是？”有人问。
　　“这可是居府大小姐居安的贴身婢女——见月姑娘。”哪怕见月并不热络，看在顶大的银子上面，小二也热莹莹拍着马屁。
　　众人看过去，瞧见这姑娘罗裙流光溢彩，想必是大户人家才有的料子，旁人还想问些东西，小二先一步问出来：“姑娘方才可听到有琴声，就在外面。”
　　“琴声？”她转头，有些惊惧地说：“你是说....”
　　众人瞬间不敢说话。
　　随即她笑眯眯地指向街尾，声音带着狡黠：“哦，那边儿还亮着灯，刚过来好像是听到有琴声。”

　　这下铁匠大笑一声，“不过是旁边凝香馆的琴声罢了，就能把你们吓成这样，往日里你们去的时候也没见怕成这样。”
　　众人看这小姑娘还在开玩笑，砸了咂巴嘴，面上说着埋怨，心里却放下了。

　　“方才你们是在谈论什么，这么热闹，琴声怎么了？”
　　“不单单是琴声，是佳音。”
　　“佳音？怎么，出现了？”
　　见月要了些甜柑，一定要百里之外的平留运来的，在大厅里找了张桌子坐下，又给了好些铜板让他剥好。
　　小二收了铜板喜笑颜开，格外殷勤：
　　“嗨，还不是早上的范文秀。早上你总去了吧，给范文秀行刑的时候，那老妇人明明隔着几米远，居然能让李力身上起了火，要不是佳音，她哪里来的这本事？前面十几年虽然说偶然也有佳音的传闻，但不过是传闻，这次大家伙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佳音的恶名，你知道撒！你看——”小二指了指大厅的一堆人，“都不敢走！”

　　听到周围人的唏嘘声，小二讲的起劲。
　　突然觉得面前见月面色越来越僵硬直到脸若冰霜，明明带着溜圆的眼睛颇为亲切，却又让人感觉不好亲近，不禁腹诽道，这大门户的丫鬟都好生奇怪，有些胆颤地收下她递过来一些柑子，连说谢谢。
　　他吃了几瓣，只道是这小姑娘被佳音的事情吓怕了，嘴里嘟囔着安慰道：“前两天车府大小姐车子莲，突然死了，说是...说是在城门外死的，尸体运回来的时候街上的人都听到身上的琴声...居府福泽绵长，自有兰母娘娘保佑，这么多年了居府不都一直平平安安的嘛。”

　　旁边有人没看到见月的异常，接过话说：
　　“这李力也是遭了罪了，之前他举报自己亲娘勾结佳音，我们都当李力作伪证，谁知道居然是真的，那火灭都灭不掉，直到人活活被烧死。我看以后这落盘还是少来，西南这一块儿都魔魔怔怔的！”
　　旁边那铁匠啐了两口：“要我说，多半是那李力收了钱了，这人就不是个好东西，活该！”
　　“这怎么说？您熟悉这范文秀？”见月转头说，顺手递过去一些柑子。
　　这姑娘怎么问起范文秀了，店小二侧眉看了几眼。

　　“我们一条街上的，范文秀是东江人，后来嫁给李老四，她还有一个女儿...反正我不信范文秀会干这事情！”
　　“得了吧你，你要不信，你本地人怎么不回家，还不是离范文秀住的近，不敢回去。”
　　铁匠被呛了一句，有些不服气：“谁...谁不敢回去了，一会儿我就走！”
　　“您住哪儿，我找范文秀还有些事情，不如带我一块儿。”
　　“什么事？”铁匠侧目。
　　“之前我找她借过钱，这么一说我觉得得快些还给她才好，免得到时候来找上我麻烦。”
　　一听这事，旁人频频应和，就怕哪天范文秀又报复到她头上。
　　“没问题！”原来是还钱的，铁匠还怕是来找范文秀麻烦的，这下那他本就不高的道德防线被轻松化解，兴许是找到人陪他，于是噌地站起来，一口喝完剩下的茶，“现在就走！”

　　----

　　“实在不行，咱回东江去！”
　　房间内阴暗无光，范文秀和李丹挤在一张床上，李丹抱着范文秀，拍着她的肩膀说。

　　“东江！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
　　“六月六都过去十七年了，这些年好多人都回去了。车平早就看咱们不顺眼，这些年明里暗里给我们使了多少绊子，这次说我们勾结佳音，除掉了李力，以后指不定还要怎么指摘我们。不如回东江区，说不定还能找到老房子。”
　　隔了好一会儿，范文秀拉着李丹的手说，“丹儿啊，你说，那佳音到底是不是真的。”
　　“管他真的假的，当年东江死了那么多人，总归有个极凶极恶的恶鬼。”

　　李丹突然觉得有点冷，把手放进被子里。

　　“难道她缠上我们东江人了？莫不是东江人做了什么事惹到了她？”
　　“冤有头债有主，谁惹的就去找谁，殃及无辜算什么事！要真这样，我看她也是个没脑袋的.....”
　　“砰！”
　　两人噌地抬起头看向门外，被这声音吓心扑通扑通直跳！
　　身上的汗毛簌地全立起来了！

　　光线不好，约莫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像是个女生，头上的珠翠扒拉扒拉作响。
　　那女子跨过门进来，门自动关上，不知道怎么的，墙上的烛灯无端亮起来。
　　门开后带起来的风略过脸颊，李丹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在寂静而深黑的房间内格外抓人。

　　“你是谁！”
　　李丹强壮镇定坐起身来，把范文秀放到身后。
　　“你方才不还说我没脑子吗，怎么不认得我。”
　　“你是佳音？”李丹瞪大了眼，“那你....
　　啊！”
　　佳音的脸瞬间在面前放大，两人忍不住大叫起来紧闭双眼，李丹被范文秀抓住的手传来刺骨的疼痛。

　　听到轻笑声，她睁开眼，佳音此时正悠悠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墙边那张椅子已然不见。

　　“你到底要干嘛？”
　　范文秀这下也坐起来，“你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你已经杀了我儿子了，还要杀我的女儿吗！”
　　“谁杀你儿子自己找谁去！我单问你们些事情，老实回答就好。”佳音厉声回答。
　　“那早上是谁....”
　　“我才刚醒，落盘和东江的事情都和我没关系。”察觉到她俩有些躁动，佳音有些不耐烦：“房间里我设了结界，你们逃不出去的。”

　　范文秀和李丹相视一眼。

　　“爱信不信，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佳音扫了两人一眼，“车子莲的死，和你们有关系吗？”
　　“不是我娘杀的，那车子莲是在城外死的，我娘都没出去过，怎么会有关系？”
　　“你们和车府有什么芥蒂？”

　　佳音看向范文秀，听她说：
　　“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应当和我爹有关。”
　　“我男人叫李老四，之前是在车年手下挖煤的，十多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发疯了，他力气大的很，根本没人能按住他，伤了好多人，县令就把他关了起来。
　　后来我们想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县令说车府把人抢走了，我们就找车年，车年不让我们去看他，我们就偷偷去，结果被车府抓住了，后面车府就看我们处处不顺眼，好几次都想杀了我们！”
　　她说着越来越委屈，“这次说我找了你杀车子莲，可是我根本没有啊！”

　　“他们有什么证据，你是不是有个儿子叫李力，他举报的？”
　　“对，就是他举报的。”范文秀说起这人有些无奈，旁边的李丹抢着回答说：“那就是个畜生！多半是车平给了他钱，这才拿了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衣服，昨个给县令说是从我们房里找到的。”
　　“昨天？车子莲多久死的，昨天拿了证据，今天就行刑？时间这么短？”
　　“昨日晌午把尸体抬回来的。落盘这几年一直说有佳音..有你在杀人，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只要说和你有关系的，不必等到秋后，直接抬到石门台去烧了。”
　　“她身上的琴声怎么回事？真的有吗？”
　　“确实有琴声，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过去几年，很多死了的人身上都有。和之前东江的....一样，这才说...”
　　佳音轻哼一声，咬牙切齿地说：“装神弄鬼。”
　　“您能找出凶手吗！我们实在是没办法，现如今别人都不敢和我们说话，做不了买卖，没了营生。”

　　佳音话音刚到嘴角，突然觉得周身有些阴冷，带着些草木的潮味，于是凭空抽出刀来，砍向身后——
　　“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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