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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兔子
[仙君……]
[罔两……]
重影山下三千米,苍凉幽怨的合声与哨音共同回荡,穿梭在土壁间,仿若徘徊于深渊的游鱼。
九万里外人世的丧钟奏响第十三次,千城一哭,哀泣叹息传入供奉仙君的庙宇,落入仙君耳中。
[仙君,仙君]
他们垂眉叩首。
[若无来日,我们该听凭何物?]
……
[仙君,仙君]
[若无往昔,我们该依附何物?]
……
重影山间一片漆黑,唯有中央突兀地立着一座骨头高台,幽森的白色映照着仙君淡漠的面容,为之镀上圣洁的光辉。
睡梦中的仙君微微拧眉,难民的诘问不绝于耳,直直涌入梦中,缠绕住周遭的一切。
他由侧躺转为平躺,右手往身旁摸去,直到指尖触碰到银剑冰冷的温度才停下,闭眼拔剑出鞘。
剑尖争鸣震颤,剑身上篆体的“未兆”二字忽明忽灭,如同黑夜中跃动的蓝色烛火。
“未兆”是仙君的本命神剑,在仙君诞生之时就陪伴在他身边,每每出鞘必斩尽邪祟。
这次却是意外。
剑尖颤抖着接近了仙君的右耳,随后猛地刺入,贯穿整个大脑,从左耳穿出,带起道道飞溅的血痕。
梦中,仙君刚找了个为数不多没被黑影侵袭的地方坐下,脚底的白色空间顿时开始蠕动,随着爆裂的声音,一道道红色丝线从中地面的裂缝中穿出,向黑影扑去。
就在二者即将纠缠在一起的那刻,黑影如烟雾消散,只剩下条条扭曲的红线,像被攻击的巨蟒般焦躁不安地在空中蜿蜒蠕动。
随后红线也消散了。
纯白的空间内,红色的小点像是久旱后的暴雨,跳跃着融入每寸土地,赐予空茫的白色一片悲伤凄凉。
红雨落尽后,诘问也逐渐停滞,重影山在仙君睁开双眼的那刻重新归复寂静。
除了仙君右臂下那根肱骨。它挣扎着从骨堆的缝隙中钻出,跳跃间与其他骨头发出鼓点般的声响,重重击向仙君的桡骨与尺骨。
肱骨惊呼,随后慌忙道歉,祈求两位沉默者的原谅,却忘记了真正感到疼痛的是仙君衣袖下的肌肤。
敲击仍在继续,肱骨也仍旧没有得到回应,直到仙君抬起胳膊时被衣袖弗倒,才失去了动作。
仙君没兴趣看这场无意义的剧幕,指尖在眼睑上轻点两下,视野便随之消散,眼前毫无生机且来路不明的骨堆与岩壁一同融入空茫。
“还有……”
仙君隐于白雾下的眉眼微垂,周身气压很低,与秋日随风而落的败花别无二致。
丧钟又一次敲响。
那些衣着褴褛形容枯槁,只能用活物来形容的人类,眼珠平直地转动,悲戚地跪碎了双膝,枯枝似的前臂撑起身子,久不用于言语的舌头不安地挪动。
[仙君,仙君]
[罔两……]
[人若非人……]
仙君没有任何反应。他知道这些人并不是真的在向他寻求答案,他们只不过是想为自己毫无意义的死亡讨个心安。
他们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却也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于是只好祈求神明,想要证明死亡已经是这一生最好的结局。
仙君的手指无意识抚上未兆。这把漂亮的银剑此刻正斜插在耳中,剑穗如同精美的步摇随动作轻微摇晃。
朦胧的月华倾泻而下,掩盖住仙君沉静的面容,留下一层白雾后便散逸开来。
世人常说,改变是最快脱离无趣困境的方式。
可改变也是最难做到的事。
世界并不是个简单的,无法被四角钱油灯塞满的兔子洞,只用把全部挫折与烦恼扔进去就能假装它们不存在。
这样的清静会让生命失去未来。
未来就像是海鸥或蝴蝶,一次翅翼的起落,就成了天气的剧变与德克萨斯州的龙卷。
眨眼是不可能只用“闭合”就能完成的。
同样,它是不可预测的。甚至在想到这点的同时,眨眼的频率就会开始产生变化。
不过这也是它最有趣的地方。
仙君改变了主意,几乎就在他抽出未兆的下一刻,黑影便重新缠了上来,那些死气沉沉的声音也再次响起。
“您会知晓的。”
知晓什么?
这次的内容变了,和以往的绝望截然不同,反倒带着戏谑的笑意,像是逗弄猫狗的孩童。
仙君蹙眉,通过庙宇传来的不是无穷无尽的疑问与愿望,而是无头无尾的陈述。
勾动他的思绪随之飘远。
飘向疑惑的源头。
重影山的内部说是下宽上窄,但地面的宽完全是类锥形山顶衬托出来的。白骨外围只有不过三米的褐色土地,将外界与仙君隔绝。
此刻,眼前光秃秃的土壤中却忽的生出一点绿意。
仙君能够感受到重影山的一切,于是他惊诧地发现,这座山诞生出了新的器官。
一个充满了生机的器官。
绿意疯长,眨眼间便成为了一棵巨木,仙君看不见树冠,只能看见脚下凸出地面的根茎。
他不由自主地摸索着滑下白骨堆,朝那处盘踞无数生命的新世界走去。
巨树的下方攀满不知名的植物藤蔓,周围却只突兀地长有小片白玫瑰丛。
这树篱突兀却又可爱,不仅枝叶轮廓修剪成了兔子的形状,就连花也像朵朵白兔。
还有一颗颗血红色眼睛,长满了复眼似的斑点。
走下骨堆时,那片白玫瑰从花蕊处吐露出粘腻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全部花瓣,再睁眼时,那些活泼的红色又旋转着缩回去,只留下中心一小粒红点。
成为了树篱的眼睛。
仙君悄步靠近,生怕惊扰它们分毫。也因此,直到距它只有半步时,才发现翠绿的灌木下掩着一扇红色的双开木门。
这是种类似于动脉血的糜烂艳红,与草木花果相适,绚烂夺目,一眼便能勾起人灵魂最深处的本能欲望。
胸腔大小的木门,左边心口处钉着颗钉子,钉头上被糊了类似胶水的黏液,粘着只金属白兔,表情像是在邀请许久不见的挚友。
形与色一如绿叶中挂着山楂红果的白花。
仙君掩在白雾下的莹蓝瞳孔失焦地盯着白兔,被蛊惑了似的,用左手拉住山楂花浮雕的门柄……
手腕轻轻用力。
没拉开。
木门仍旧严丝合缝地睡在地上,安静无言,却有种湖水般的生命力。
几息之后,仙君气沉丹田,用上斩祟的力气,又拉了一次。
这次门开了根头发丝粗细的小缝。
真是可喜可贺。
树篱间,门缝如同一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外面的世界,冲荒芜缠绕之地里唯一能够活动的仙君露出笑容。
门缝又变成了带着夸张笑意的嘴,声音甜得像是捕虫草上的蜜露。
仙君一时间没有听清,依旧专注地盯着木门。
【咚咚咚】
门后,挟带着粘腻水声与土腥的撞击声传出,长久而无声的对峙被打破。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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