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玉兰

　　‘叮咚’

　　店门打开，少年穿着蓝灰色的校服走进便利店内。他站在厨柜前，微微俯下身，挑选着货架上的物品。

　　拉链规整的拉到领口处，里头的衬衫纽扣也全都紧扣着，衣领平整，书包因弯腰紧贴在后背，谁看了都觉得是个乖学生。

　　他把蜷缩着的手指舒展开，拎起包装袋的一角，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
　　“
　　七块九。”店员扫了下二维码，将饭团撕了个小口，丢进身后的微波炉加热。

　　他将手伸进裤袋，想起今天没带手机，顿了一下，有些尴尬的朝店员说了声“稍等”转身从书包的夹层里拿出一张纸币递给她。

　　那店员也不急，看着他将钱递给自己，从收银柜中将零钱放到桌上。

　　少年看着柜台旁放着的巧克力，拿起一根问道，“这个多少钱？”

　　“两块一。”
　　“
　　那再要个这个。”

　　‘叮’，微波炉的灯光暗下，店员用塑料袋给他包好放在巧克力旁，出了柜台摆放货物去了。

　　他将巧克力揣进衣袋收好后，拿着饭团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包装袋被撕开，热气瞬间涌出，模糊了他眼前的视线。

　　饭团微微有些发烫，他小口的咬着，透过上浮的丝丝热气，他看到玻璃窗外一批批学生从他面前经过，再逐渐远离。

　　最后一口食物被他咽下，他从口袋抽了几张纸擦了下嘴，出了店。

　　前脚刚迈出，一阵风吹过少年细长的脖颈，凉地他一哆嗦。他挽了挽袖子，将手缩成一团。

　　几缕阳光透过枝桠照在路的前方，淡淡的玉兰香萦绕在鼻尖。玉兰正是盛开之时，点点黄蕊被洁白如玉的花瓣包围在其中，干净又素雅。

　　他穿过被玉兰草树种满的道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红色的马甲，手里拿着黄色的棒子，远远的站在那儿。

　　只见他缓缓举起棒子，向前走去，拦下骑着自行车的同学，在他耳边低语了些什么。他越走越近，但仍然没能听见。被拦下的同学有些烦躁，刚打算张口骂人，但看拦的人是谁后后又马上止住了，脸色出奇的精彩。

　　骑车的同学走后，那人又回到原位，站在那里，似是座雕像般屹立不动的定在那儿。

　　直至少年走近，那人好似感应到了般，这才微微侧过头。

　　“小川，早啊。”

　　那人点了点头没有回应，目光短暂的停留在他身上几秒后，又转回前方。

　　两张相似的脸摆在一起，一张如同春天的暖阳，另一张如同冬天的冰流，极具冲击力。

　　少年习惯了眼前人的冷淡，也没再说什么，朝他背后的方向走去。

　　他刚走进校园，就听到有人在后面喊道：“哎，同学你还好吗？同学？同学！”

　　少年转过头就看见保安大爷旁边的人有些站不稳，手捂着头，脚步有些空虚，马上就要倒下去。

　　“裴清川！”少年背着书包跑到红色身影旁。

　　裴清川被位大爷扶着，但大爷终究年纪大了，十七岁的少年整个重量靠在身上总归有些重了。

　　“同学，你认识他吗？你把他带到医务室好吗？”大爷有些支撑不住，额角冒出些汗珠，声音也有些断断续续的。

　　“我认识的，大爷，让他靠我身上吧。”少年搂过裴清川的一只胳膊，从大爷身旁接过。

　　身上的重量消失，大爷如释重负的掸了掸衣服，说：“辛苦啦，同学。”大爷说完抬起头，看到少年的脸，明显的怔了下，眯起眼看了会儿。

　　“真是年纪大了，脸都要看不清了，看谁都长一个样。”他背过身去，小声嘀咕。

　　少年听到无奈的笑了下，又马上背着身侧的人走向医务室。

　　裴清川的脑袋像没骨头似的靠在少年的肩上，温热的鼻息喷在颈窝处，痒痒的。

　　少年走进医务室，门开着，里面却空空荡荡的。

　　应是出去了，少年这样想着。

　　他吃力的将背上的人放在床上。

　　‘呼’，他揉了揉酸胀的手臂，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他皱着眉，双眼紧闭，嘴唇微微有些发白，身体平躺的极为板正。

　　少年见医务室内半天没人来，便移开视线，出房间去找人了。

　　他刚出去，躺在床上的人嘴唇张合着，迷迷糊糊的说道，“裴若初”。

　　等他带着老师回来时，裴清川已经醒了。他坐在床上，视线飘忽的看着窗外的。

　　听到脚步声，裴清川转过头，看到少年的脸时，僵住了。随即眼底的兴奋一闪而过，变回了平常再也冷淡不过的表情。

　　校医给他量了个体温，做了些检查，并没有什么问题，便断定是低血糖，让他先休息一下，便进了里面的隔间。

　　见裴清川醒了，裴若初提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他看着床上嘴唇发白的人默默叹了口气，“早饭没吃吗？”

　　没摇头，默认了。

　　裴若初从口袋里摸出早上剩下的巧克力，撕开包装袋掰下一大块递到裴清川嘴边，“吃下去一点，都低血糖了。”他知道裴清川不喜欢吃甜食，肯定会拒绝自己，所以他打算等会儿强塞进他嘴中。

　　裴若初见他不动，正要站起身，将巧克力塞进嘴中，巧克力就从他手中被夺走。

　　棕色的巧克力在指尖微微融化，淡淡的印迹显现出皮肤上的纹路，像棕油覆盖上般，细腻、服帖。

　　“你吃了？”

　　“嗯。”巧克力的甜味直击上颚，齁的裴清川想要吐出来。

　　“那你要不都吃了？”裴若初把剩下的都放到裴清川摊开的手上。

　　咀嚼的动作停下，裴清川看着手中半掩着的巧克力放回到了他手里。

　　裴若初看着被送回来的巧克力也不再强求，好歹也是吃了，便将剩下的塞进自己嘴中，边吃边含糊的说着：“你在急也不能不吃早饭，生病了就不好了，在吃一块。”

　　说着见机又要塞进裴清川嘴里。

　　裴清川撇过头，没有说话，但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人。好似眼前人是什么珍贵的珠宝，自己不盯着，下一秒就会被抢走。

　　“你人还是不舒服吗？”裴若初见他盯着自己，用自己的额头去碰他的。

　　只是刚刚碰到，裴清川就猛地向后退去，将裴若初与自己隔出一条长长的‘界限’。

　　“没，回去了。”他脚踩在地面上，头也不回的径直朝教学楼走去。

　　裴若初没想到他反应会那么大，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背起包跟了上去。

　　裴清川身上依然套着红色的马甲服，后背上金黄色的写着‘志愿者’三个大字。鲜艳的红色在一片蓝灰色中十分耀眼。

　　他快步追上，戳了戳他的后背，“现在不是检查时间，衣服可以脱咯。”

　　他没有停下脚步，双臂往后一伸，马甲顺着惯性，从他身上褪去，单手拿在手中。

　　“拜拜。”裴若出在拐角处轻声和裴清川告别，本以为他会留下一如既往渐渐离去的背影，正抬脚准备上楼。

　　“再见。”冷清的声音钻进耳朵，他上楼的脚步慢了下来，扭头看向他，楼下的人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眼神深邃，却又在对上视线时迅速收回，扭头离去。

　　今天他这是怎么了？

　　裴若初再次抬起脚向上走去，眼皮呼呼的跳着。

　　他回到教室时，早自习已经结束了，教室里闹哄哄的。

　　他将书包放下，拉开椅子，还没等他坐下，旁边的人就靠了过来。

　　“裴若初，你早上干啥去了？”

　　裴若初抬头，靠过来的人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他皮肤不算黑，很正常的亚洲人肤色，单眼皮，下颌线清晰，给人一种张扬的感觉。

　　“没什么事，你们作业有交过吗？”

　　“没呢。哎，趁现在没收，语文借我抄一下！”

　　“你又没做？”裴若初拧了拧眉，手上拿着的作业本迟迟没有递给他。

　　“哎呀你知道的，我一听她上课就想睡觉，看着题目我头就疼的要死，怎么做？”赵枫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脸无辜样的朝着裴若初，眼睛却盯着作业快要冒光了。

　　裴若初被他这眼神看的有些没办法了，就将手中的作业本放到桌上，自己则站起身，说：“你最好自己先思考一下，我的也不是正确答案，你将就看一下吧。”下次自己做。

　　这句话他没讲给赵枫听，毕竟他知道讲了也听不进去。

　　“得嘞，我百分之一万相信你的答案，你先去收别人作业吧，我马上就好！”他低着头在座位上撩草的写着，头也不抬的猛抄，根本不担心老师路过会不会发现。

　　“她今天还没来吗？”裴若初收了一圈看着前座的空位问赵枫。

　　“没呢。”赵枫刚好将最后一个字收尾，他拔下笔帽，将其中一本放在最上方，另一本随意的插在中间。“你是不知道，早上我到教室时看着周围位子都空着，以为你们都不来，天都塌了！”

　　“嗯？为什么？”裴若初在纸上勾着学号，头也不抬的随口一问。

　　“还能为什么，那几个老师就喜欢往我们这边看，特别是那个陈暇，动不动就叫我，你在你还能提醒我，不在我什么时候睡死过去了都不知道。”

　　裴若初刚张口想要说话，就见一个赵枫前面的一个女生转过头来说老师有事找他，让他去办公室。

　　“我先去，回来再和你聊。”赵枫说罢，就拎起椅背后的校服外套边走边披在身上，从后门出去了。

　　裴若初这边很快的整理完作业，将请假未交的名单一一写在一张便利贴上，橘黄色的纸上秀丽的黑色笔墨让人看着很是舒服。

　　他把一叠书包在怀里，拐出教室，走进不远处的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一两个老师坐在工位上，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准备着课件。他敲了敲门，喊了声报告，把作业放在最近的一个桌子上便出去了。

　　刚出去不久，就看见赵枫从隔壁办公室走出，紧绷着个脸，如同丢了魂似的，麻木的走着，连前面的裴若初站在那都没有看见。

　　“你怎么了？”他关切的问道。

　　赵枫重重吐出口气，“还记得我上周被发现的那副UNO牌吗？”

　　“嗯，潘潘因为这个骂你了？”

　　“何止啊！本来骂一顿就算了，我刚刚想和她解释来着，结果脑子一抽说我买这副牌是为了防老年痴呆，现在好了又白白多了一份三千五百字检讨！”

　　裴若初听完，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真这么讲的？”

　　“三千五百字检讨，还假！”赵枫看着他在旁边笑着，垂着脑袋瞟了他一眼。

　　裴若初弓着个腰摆了摆手，“不笑了，不笑了。”

　　裴若初说说笑笑的走了一路，却不知不远处一个人正时刻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少年就趴在栏杆上，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像白天的北极，带着一种内敛、清冷的悲凉，似是在诉说着什么。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伴随着‘莎莎’的风声响起，走廊外轰轰的脚步声如同雷声。

　　老师刚说完下课，教室里的人一个个都冲了出去，赵枫也不例外。

　　裴若初并不觉得饿，他慢慢将PPT上的笔记抄本子上，然后从课桌里翻出饭卡，不急不慢的去往食堂的路上。

　　三五成群的人结对着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裴若初直视着前方，天空如油彩般，涂满了不同的颜色。广播里播放的歌曲在校园内回荡。

　　他漫不经心的走着，看到了一道身影，裴清川就在他旁边几步的玉兰树旁。

　　他想上去打个招呼，却瞟见旁边站着个老师，正专注的和他商讨着什么。裴清川眉眼低垂，仔细的看着老师手里的纸张，嘴唇开开又合合。

　　他想着他在忙，先不去打扰他了。扭回视线，径直朝着食堂的方向踱去。

　　刚迈进食堂，股股饭香味传来，屏幕上显示着今天的菜品与价格。

　　裴若初本就不饿，食堂内的吵闹声更是吵的他没有胃口。他走到一个窗口前向阿姨要了个包子。

　　蒸笼打开，白花花的包子在热气中逐渐显现出来。

　　“嘀，已付款两元。”机械的声音过后，裴若初接过包子，包子被塑料袋包着。发出摩擦的声音，握在手里还有些发烫。

　　他拉开食堂的帘子，往回走。他又经过了那棵玉兰树，此时树下空无一人。玉兰在晚霞的照映下呈现出不一样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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