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星

　　李羡，前朝史官，秉笔直书，铁骨铮铮……好吧，现在他就是一根簪子。
　　一根通体莹白、质地温润，插在大理寺少卿段裴那梳得一丝不苟发髻上的——玉簪。

　　事情得从大约……呃，簪子没有明确的时间观念，大概半个时辰前说起。
　　他记得自己还在金銮殿上跟那脑子被后宫脂粉糊住了的狗皇帝据理力争，试图让对方明白“史笔如铁”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史官的命。然后狗皇帝显然觉得他的命比较碍眼，大手一挥：“拖出去，斩了。”

　　再然后？没有然后了。
　　头掉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哦不，可能连半柱香都没有，他就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蛮力塞进了一个冰冷狭窄的地方。
　　四周黑漆漆，动弹不得，唯有透过某种奇特的感知，能“看”到外界模糊的光影，能听到声音。

　　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这诡异的视角，搞清楚自己的新形态和新位置时，简直想仰天长啸——如果簪子能啸的话。
　　凭什么？他李羡一生纵意潇洒，虽不说完美无瑕，但也算问心无愧，怎么就落得个身首异处还变成仇人下属头上饰品的下场？
　　没错，仇人下属。
　　这位正端坐在大理寺廨房内，凝神阅读卷宗的大理寺少卿段裴，正是那狗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虽说段裴此人在风评上似乎跟那狗皇帝不是一路货色，但……管他呢！迁怒了！

　　李羡正憋着一肚子窝囊气无处发泄，一个冰冷毫无情绪的声音突兀地在他“意识”里响起：
　　【天道功德系统启动。】
　　【绑定魂灵：李羡。】
　　【状态：物灵（玉簪）】
　　【目标：积累百件功德，可重获新生。】
　　【当前功德：0/100】
　　【提示：助人为乐，匡扶正义，皆可积德。反之，若行恶事，或见死不救，将视情况扣除功德。功德为负，魂飞魄散。】

　　李羡：“……”
　　什么玩意儿？功德？他还得做好事？
　　他生前最烦的就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现在居然逼他去做个“好人”？

　　“段少卿。”门外传来书吏的声音，“万年县送来的溺毙案卷宗到了，请您过目。”
　　“进。”段裴开口，声音清冽，如同玉石相击，倒是符合他这副冷冰冰的皮囊。

　　书吏将卷宗放在桌上，躬身退下。
　　段裴修长的手指翻开卷宗，眉头微蹙。
　　李羡被他带得动了动，视角正好能瞥见卷宗上的字迹和一旁的尸格（验尸报告）。

　　“男子，年约三十，发现于城外河中，初步勘验为溺毙……”段裴低声自语，目光扫过记录，“口鼻确有蕈状泡沫，指甲缝中有泥沙，符合溺亡特征。”

　　李羡本能地在心里嗤笑一声。
　　蠢！光看这个有屁用！典型的门外汉判断！

　　许是吐槽的意念过于强烈，他那簪身似乎不受控制地微微震动了一下。
　　段裴正要翻页的手指一顿，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发间的玉簪，似有疑惑。刚才……簪子动了？

　　李羡立刻屏息凝神——虽然簪子不需要呼吸。
　　好在段裴并未深究，只当是错觉，继续看向卷宗后面附上的证词。死者昨日曾与人在酒肆发生争执，对方扬言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段裴的指尖点在那证词上：“看来需传唤与此人争执者问话……”
　　【问话？问个鬼！】李羡的意念再次沸腾，【尸格上明明写了‘指甲青紫，肋下有轻微瘀痕’，虽然被水泡过不明显，但那更像是被人按压控制留下的！还有，‘溺毙’者胃部积水与溺死水域的积水通常一致，他们验了胃里的水吗？就直接下定论？万年县的仵作是吃干饭的吗？！】

　　他这边疯狂输出，那边段裴仿佛心有所感，重新翻回了尸格部分，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些被忽略的细节上。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扬声：“来人。”
　　“少卿有何吩咐？”门外侍卫应道。
　　“备马，去万年县停尸房，本官要亲自复验。”段裴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动作间，发丝微扬，带得李羡又是一晃。
　　【哎哟喂！】他在心里嚷嚷，【总算还没笨到无可救药！等等……停尸房？喂！我不想去那种地方啊！晦气！段裴你听见没有！小爷我不想闻尸臭——！】

　　然而他的抗议无效，段裴已然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风吹过廊下，带来一丝凉意，也轻轻拂动着段裴的发丝和……发簪上的某只物灵。

　　就在段裴踏出大理寺门槛，准备翻身上马的瞬间，一个约莫五六岁、追逐着皮球的小孩猛地从旁边冲了出来，眼看就要撞上马蹄！
　　周围响起惊呼。
　　段裴反应极快，猛地一拉缰绳，骏马嘶鸣着人立而起！

　　电光石火间，李羡感觉自己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簪头微微发烫，一股极细微的灵力波动溢出。
　　那奔跑的小孩脚下突然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哟”一声软软地摔倒在地，恰好避开了马蹄落下的范围，有惊无险。孩子吓愣了，随即哇哇大哭起来，旁边的父母连忙冲过来抱起孩子，对着段裴连连道歉。

　　段裴安抚了受惊的百姓，确认孩子无碍后，眉头却蹙得更深了。
　　他再次抬手，碰了碰发间的玉簪。刚才……似乎又是它先震动发烫，然后那孩子才摔倒的？是巧合吗？

　　没人回答他。
　　只有李羡的意识里，那个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成功规避孩童伤残，小功一件。功德+1】
　　【当前功德：1/100】

　　李羡：“……”
　　这就……赚到一点了？
　　好像……也不是很难？

　　然而，还没等他仔细品味这“首次功德”的滋味，段裴已翻身上马，一夹马腹。
　　骏马奔驰起来，颠得簪子里的李羡七荤八素，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快被颠散了。
　　【慢点！段裴！你骑马还是蹦极啊！有没有考虑过你头上簪子的感受！啊——！功德！小爷我的功德要是被颠没了跟你没完——！】

　　风声呼啸，盖过了某根簪子无声的咆哮。
　　簪生艰难，李羡觉得，这重生之路，恐怕比他想象的要刺激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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