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将

作者:廿白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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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订亲


      燕赤三十五年,秋。

      朔风卷着黄沙,吹过龟裂的河床,掠过倒伏的旌旗和散落的兵刃,却吹不散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

      喊杀声愈大,一名刚砍翻敌骑的年轻士兵甚至来不及抹去溅到脸上的血沫,便红着眼嘶吼着向前冲去。

      只因他余光中,撞见了一道破阵而来的身影。

      那道身影仅着一袭轻甲,却比任何旗帜都更引人注目,他策马掠过之处,银光闪烁,蛮兵向两侧溃散。

      年轻的士兵下意识抬头,恰好望见那将领侧身挥枪的瞬间。

      他蒙着面巾,仅露出了一双乌黑的眼睛,剑眉斜飞入鬓,目光所及之处,长枪披靡。

      迎着对面劈来的厚重,他身形微侧,枪杆顺势一绞,便以巧劲荡开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击。

      那是赤炎军的主将楚昱珩!是带着他们百战百胜的将军!

      金属交击的刺耳锐响震得人耳膜发麻,却让年轻的士兵发出一声更狂热的呐喊,不顾一切地朝着将军前进的方向冲杀而去。

      而蛮将却虎口发麻,弯刀几乎脱手,眼中闪过骇然,“楚昱珩——!”

      他未及变招,楚昱珩的长枪已直刺心窝,逼得对方狼狈后撤,刀锋狂舞格挡,溅起一连串火星。

      楚昱珩的长枪紧追不舍,逼得那蛮将步步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你败了,塔伦。”他的声音穿过兵戈的喧嚣,落在塔伦耳边,“滚回你的漠北老窝。”

      塔伦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屈辱和暴怒让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乌苏嘎!额赫里莫顿! ”(“不能败!我绝不后退!”)

      他回头,朝着身后犹在挣扎的蛮兵们奋力嘶吼,“ 儿郎们!长生天在看着!用大秦人的血,洗刷我们的耻辱! ”

      绝境之下,原本溃散的蛮兵生出一股狠厉,发出凶悍的应和,试图做负隅顽抗。

      就在此刻,一支轻骑悄无声息的切入战场侧翼,他们速度极快,马蹄踏过戈壁,卷起一道笔直的烟尘长龙。

      为首一骑,通体雪白,唯有鞍上之人一身暗红衣衫,在昏黄天地间灼目如血。

      墨发飞扬间,隐约可见一道极深的疤痕,自他左侧颈脉旁斜劈而下,蜿蜒没入锁骨的阴影里,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刻下了一道狰狞的印记,平添几分破碎。

      塔伦下意识循声望去,攻势骤然停顿,他的手颤了一下,差点没握住刀。

      “是燕凌骑!”

      “五殿下的燕凌骑!”

      与周遭士卒爆发的震天欢呼相比,塔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弯刀脱了手。

      他知道,此刻任何挣扎都没用了。

      那是燕赤的五皇子秦墨,是楚昱珩一手带出的,越来越难缠的新将。

      楚昱珩抬眼望向那道异常显眼的红色身影,眉头微蹙:“多事。”

      秦墨策马立于阵前,目光掠过战场,在楚昱珩染血的银甲上停留一瞬,手中长剑随意地挽了个剑花,懒洋洋地开口道:“塔伦将军,你这颗人头,本殿看着倒是眼熟。”

      “是让我亲自去取,还是交由楚将军,你自己选?”

      这话狂妄得近乎羞辱,塔伦胸口剧烈起伏,羞愤交加,却不敢妄动。

      他死死盯着秦墨,嘶声道:“要杀便杀!何必戏弄!”

      “杀你?”秦墨笑了,那笑容带着张扬与狂妄,“就你那点分量,算了吧。不过你这条命嘛,或许能换你部族十年太平了。”

      塔伦黝黑的脸憋成了熟透的红虾,却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

      他知道对方要用他做筹码,去逼大王子签订城下之盟。

      秦墨的目光则转向一旁的楚昱珩,眉梢微挑,似在询问。

      楚昱珩迎上他的视线,面巾下没什么表情,只是略一颔首。

      得了默许,秦墨唇角那抹笑意深了些许,他随意地抬手,对着身后的人吩咐道:“绑了,传令下去,降者不杀,收缴兵械,原地看管。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是!”

      燕赤三十五年,秋末,西关一战,平南侯楚昱珩与五皇子秦墨大破蛮夷主力,生擒其大将塔伦。

      残部溃散百里,王庭震动,不久,蛮夷大王子尹稚生遣使携重金与降书至燕赤军前,承诺 “十年之内,绝不犯边”,并纳岁贡,以求换回塔伦。

      持续多年的西北边患,至此,暂告段落。

      是夜,篝火簇簇,火光映月。

      不知谁先搬出了缴获的烈酒,粗陶碗被倒得满溢,酒液在火光下漾出琥珀色的光。

      劝酒声、笑骂声、吹嘘方才自己如何勇武的吼声,混杂着烤肉滋滋作响的油爆声,几乎要掀翻这片夜空。

      一个满脸通红的青年人,抄起一坛还未开封的酒,挤到秦墨面前,豪气万分道:“来来来!秦墨!是兄弟就干了这一坛!我陆怀安敬你!”

      陆怀安名为陆予,是赤炎军的副将,因其自幼便嫌这名儿太过文气,及冠取了表字“怀安”后,便再不许人提他本名,时日一长,便成了如今的陆怀安。

      周围顿时开始起哄了。

      秦墨今夜几乎是来者不拒,此刻见是陆怀安,冲他勾了勾唇。

      他没用碗,直接拎起自己手边一个差不多的酒坛,随意地与陆怀安抱着的酒坛重重一碰,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陆怀安,你醉了。”

      陆怀安不服气地一瞪眼,还想反驳,却被酒意呛得连咳了几声,差点没站稳。

      秦墨见状,伸出空着的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让陆怀安踉跄着坐回了身后的木箱上。

      这番动静引得周遭又是一阵善意的大笑。

      秦墨摇摇头,仰头便灌了几口烈酒,暗黄的酒渍顺着他白皙的脖颈滑下,掠过那道狰狞的疤痕,没入衣领。

      四周的喧嚣更甚,将士们闹哄哄的谈论着未来的太平,他却自顾自地仰头灌酒,浓烈的酒气很快浸润了他的袍袖,连眼尾那抹红都愈发秾丽起来。

      旁边的副将见他喝得凶,面露忧色,刚想上前劝一句“殿下,您慢些喝……”,话未说完,便被另一边的侍卫悄悄拉住,冲他摇了摇头。

      劝酒的副将名为薛宏业,燕凌骑的副将,与旁边秦墨的随侍护卫重擎二人左右掌管燕凌骑的各项事宜。

      燕凌骑能有今天的盛名离不开秦墨,他们在秦墨手下是燕赤最快的利刃。

      锋利,迅速,猛烈,却沉静。

      它可以是最快的刀,直捣敌方老巢,也可以是最及时的箭,支援迅速。

      他们人数不多却极精,以轻甲为主,麾下三千轻骑,擅长奇袭。

      因为高机动,高灵活是整个燕赤最迅捷的存在。

      跟守卫西北的赤炎军,守护海疆的定南军,定在江都的玄明卫,守护边南的巍远军,共称为燕赤五虎。

      是整个燕赤从军之人的向往之地。

      其中,赤炎军的兵力是五军之首。

      重擎压低声音道:“让主子喝吧,他心里不痛快。”

      “不痛快?”薛宏业直愣愣道,“今日大胜,还有何不痛快?”

      陆怀安不知何时凑过来,用下巴悄悄指了指主帅大帐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你个呆子,没听说陛下有意为五殿下定亲了,订亲的还是将军府的亲事。”

      几人顿时了然,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都有着几分同情。

      江都的将军府只有一个,就是楚昱珩的父亲镇英大将军。

      赤炎军自建立以来,一直由楚家世代辖制,这支雄师镇守王朝北境,威名赫赫,堪称国之壁垒。

      六年前,蛮夷大举南侵,铁蹄所至,烧杀掳掠,百姓流离,边关告急。

      由于承平日久,朝中怯战之声竟占半数,多以和谈之议苟安。

      顺嘉帝正值盛年,雄心未泯,岂肯向蛮族低头,恰逢楚昌邑自南境调任北疆经略使,顺嘉帝便令其调往边北驻军抗击蛮兵。

      楚昌邑带着未及弱冠的楚昱珩并麾下诸将,领十万大军挥师北进。屡破敌阵,一举肃清边患。

      捷报传回江都,顺嘉帝大喜过望,亲自出城郊迎凯旋之师。为彰其赫赫战功,顺嘉帝特赐封楚昌邑为“镇英大将军”,赏赐无数,恩宠极隆。

      当年楚昱珩年岁虽小,却已因常年随父征战、早早独当一面,北境决战关头,他亲率精锐深入草原,奇袭王庭,本可一举功成,却因镇英大将军楚昌邑积劳成疾、骤然病逝于军中而被迫班师回朝。

      楚昌邑骤然离世,留下的不仅是偌大将军府的孤儿寡母,更是悬而未决的兵权归属。

      依《燕赤律》,爵位世袭,当传嫡子。

      楚昱珩虽为长子,却是庶出;而嫡子楚昱昭,不过是个沉溺享乐、仅擅投壶游戏的纨绔,于军国大事上半点不通。

      这要是依照律法把兵权交给这种人,离燕赤亡国也不远了。

      正当顺嘉帝为此事头疼,朝中以御史大夫白唯寻为首的清流一派,正大力推行“革弊举贤”之策,主张唯才是举、不论出身,这刚好给顺嘉帝坡下驴的机会,

      为稳定军心,更为笼络这位年少封将的少年,顺嘉帝力排众议,将赤炎军的兵权交予楚昱珩。

      待其此番平定边患、得胜还朝后,皇帝更是毫不吝啬,特旨册封为平南侯,以示恩宠。

      楚昌邑病故后,府中由主母王氏执掌。王氏育有二女一子,即已出嫁的长女楚言笙、待字闺中的次女楚言莞,以及楚昱昭。

      而楚昱珩与其妹楚言歆,则是侧室姜氏所出。

      近日宫中有意为五殿下择选正妃,人选落于将军府,这消息早已传遍军中,自然也成了此刻篝火旁将士们的话题。

      秦墨这般反常地借酒浇愁,缘由为何,其他人可能不知,但他们三人,两个为秦墨的心腹,一个与楚昱珩为挚友,自然都心如明镜。

      秦墨正拎起酒坛,想再满上一碗,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忽然伸来,不由分说地按住了坛口。

      紧接着,那只手向上移了几分,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秦墨还握着酒碗的手背,“行了。”

      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没什么情绪,却让对外一直游刃有余的秦墨动作一滞。

      他抬起头,对上楚昱珩没什么表情的脸,眼底的恣意瞬间收敛,显出些许被当场抓包的悻悻然。

      他乖乖松开了捏着酒碗的手指,可视线还在那酒坛上,明显不太情愿,试图讨价还价:“就一回……最后一碗,成不成?”

      末了,他仰起脸看着楚昱珩,补充了一句,“哥。”

      楚昱珩垂眸看着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喊这个称呼了,少年小一点的时候总是会脆生生的喊他哥,再大些,就是昱珩哥,承锦哥这样的叫,不知从何时起,他连哥都不肯叫了,总是会没大没小的喊他表字。

      他没作声,目光却落在秦墨脸上。

      篝火跳跃的光映在少年眼里,那双向来狡黠的琉璃色瞳孔里,此刻因酒意氤氲着朦胧的水光,却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那一瞬间,几乎要让楚昱珩产生某种错觉。

      他倏然收了视线,压下心头那不合时宜的悸动,目光扫过眼前这群已然喝得东倒西歪的部下,再落到神色复杂的陆怀安身上,最后回到秦墨泛着薄红的脸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手臂一伸,直接拿走了那只酒坛,随即另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将人从喧闹中带了起来,“走了。”

      秦墨被他拽着,脚步却有些拖沓,他目光落在楚昱珩紧绷的侧脸上,像是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楚昱珩察觉到他步伐的迟滞,脚步一顿,侧过头看他,眉头微蹙:“怎么了?”

      秦墨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垂下眼帘,默不吭声的。

      楚昱珩索性松开他的手腕,转过身,在他面前微微屈膝:“上来。”

      秦墨看着眼前宽阔的背脊,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趴了上去。

      楚昱珩便顺势将人背起,朝着主帅营帐的方向走去。

      夜风微凉,吹散了周遭的酒气,却让秦墨愈加烦闷,他安静地伏在楚昱珩背上,隔了好一段路,才闷闷的开口道,“……我不想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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