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缘神

　　九重天阙，云海翻涌，仙光霭霭。

　　凌霄宝殿右侧，文华殿内，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往日清谈玄理的紧绷气氛。

　　雕梁画栋，玉柱蟠龙，殿内陈设极尽仙家气象，却压不住几位仙官眉宇间的焦灼与争执。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灵犀通’虽能加速下界信息传递，助益文教，然凡人心智未坚，易沉溺其中，荒废修行本职，长此以往，恐动摇根基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仙官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对面一位较为年轻的仙官立刻反驳：“迂腐！如今下界修士乃至凡人，求知若渴，信息流通乃大势所趋！我天庭执掌文运，岂能因噎废食？当引导而非阻塞！”

　　“引导？谈何容易！届时泥沙俱下，淫词艳曲、荒谬言论充斥，谁人来管？岂非乱了套！”

　　“那就立下规条，加强监管！岂能一味 blocking……”

　　“好了。”

　　一声清冷平稳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道清泉，瞬间涤荡了殿内所有的嘈杂与燥热。

　　众仙官循声望去，只见大殿左侧靠前的位置，一人长身玉立。

　　那人身着绣着银色星纹的墨色仙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孤松独立。面容俊极，却如同覆着一层九天寒冰，眉眼清冽，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不见丝毫笑意。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肃和令人不敢逼视的矜贵威严。

　　正是文曲星君，段裴。

　　他仅是淡淡开口，甚至未曾提高声调，方才争得面红耳赤的几位仙官却齐齐噤声，下意识地整了整衣冠，流露出敬畏之色。

　　段裴目光平稳地扫过在场众仙，最后落在那位最先发言的老仙官身上，声音无波无澜：“张天君担忧不无道理，凡心易惑，需加以约束。”

　　老仙官面色稍霁，刚欲点头。

　　却听段裴继续道，话锋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然，因未知之险，便扼杀有益革新，非执政之道，更非文运大兴之象。”

　　他略一停顿，指尖在身旁悬浮的玉质卷轴上轻轻一点，一道流光闪过，空中瞬间浮现出无数细密而清晰的金色符文与图案，构成一套极其繁复却条理分明的规则体系。

　　“关于‘灵犀通’之推行，臣已有初步章程。”段裴的声音如同玉磬轻敲，清晰传入每位仙官耳中，“一，设立‘文鉴司’，专司监管流通信息，凡不合规者，即刻清除，并追溯源头予以惩戒。二，推行‘文功点’制度，引导使用者以修行、学习、创造有益知识换取使用权限与便利，化消极为积极。三，定期降下‘文思雨露’，滋养下界智慧生灵，提升其辨别之能，从根本上杜绝沉溺……”

　　他一条条道来，逻辑严密，思虑周全，不仅考虑了风险管控，更提出了引导与激励并行的长远之策。方案之完善，细节之精准，令在场所有仙官，包括最初的反对着，都听得目瞪口呆，心中只剩下叹服。

　　方才争执的焦点，在他这里，仿佛早已不是问题，甚至连解决方案都已备好，只待此时拿出。

　　“……具体细则已录入玉简，诸位仙友可自行查阅，补充完善。”段裴最后一句落下，空中金色符文缓缓收敛，没入玉简之中。

　　殿内一片寂静。

　　落针可闻。

　　先前反对最激烈的老仙官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一揖：“星君思虑周详，老朽……无异议。”

　　其余仙官更是纷纷躬身：“星君英明！”

　　高座之上，一直闭目凝神，仿佛置身事外的玉帝微微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缓缓开口：“既如此，便依文曲星君所奏办理。段爱卿，此事仍由你总领。”

　　“臣，领旨。”段裴微微躬身，动作流畅优雅，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在这时，殿外一名仙侍匆匆而入，面带难色，捧着一份金光缭绕却又显得有些……花里胡哨的文书，禀报道：“陛下，星君，姻缘殿李羡仙君又呈交了上季度……呃，‘人间风月观测报告’及下季度‘红线联动方案’申请，请求拨付功德经费……”

　　话音未落，众仙官脸上都浮现出一种一言难尽的神情，甚至有人忍不住偷偷去瞄段裴的脸色。

　　众所周知，文曲星君主管文运、考功，连带着对各部门的公文格式、工作汇报乃至功德经费申请都要求极高，严谨到近乎苛刻。而整个天庭，最不按常理出牌、公文写得最像梦呓情书、申请理由最离谱的，非姻缘殿那位潇洒不羁的李羡仙君莫属。

　　这两人每次公文往来，都是天庭一众仙官暗中围观吃瓜的大戏。

　　果然，段裴那万年不变的清冷面容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甚至没有去接那本文书，只目光淡淡一扫。

　　那本花里胡哨的文书自动飞起，悬停在他面前一尺处，哗啦啦自动翻页。

　　段裴的目光快速扫过，越看，周身的气息越是冷冽。殿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终于，他抬起眼，看向那仙侍，声音冷澈如冰泉击石：

　　“格式不合规，第三章第二节论述逻辑混乱，数据来源不明，可行性评估全无。”

　　“所申请‘红线联动方案’，荒诞不经，有违天道人伦。”

　　“结论：驳回。全部。”

　　“打回重写。”

　　“另，”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告知李羡仙君，若下次提交的公文仍无法达到文华殿最低标准，本月姻缘殿全体仙官功德俸禄，下调三成。”

　　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仙侍冷汗涔涔，连忙应下：“是…是！小仙这就去回禀李仙君！”

　　众仙官面面相觑，心中暗道：果然如此。也就文曲星君，能这般毫不留情地把那位混世魔王递上来的东西批得一无是处。

　　段裴不再看那被打回的原件，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碍眼的尘埃。他微微向玉帝方向颔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殿外。

　　墨色仙袍的衣摆在清冷的仙雾中划出利落的弧度，背影挺拔孤直，带着一种绝对的权威与矜持的疏离。

　　所过之处，众仙皆下意识地躬身避让。

　　文曲星君之威，一言定法，无人敢撄其锋。

　　而此刻，遥远的姻缘殿内，正翘着腿、优哉游哉品着仙酿、看着最新话本的李羡仙君，猛地打了个喷嚏。

　　“咦？谁又在念叨本仙君？”

　　他还不知道，他那个耗费了（他以为）无数心血、自觉精彩绝伦的报告和方案，连同他本月可怜的俸禄，已经被他那死对头轻描淡写地，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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