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

　　“这裴家真是丧心病狂，这等事也能做出来，拿了宁屠户三十两银子又不娶宁娇娘，如今更是趁着宁屠户夫妇病逝，拿着那三十两大张旗鼓的另娶她人。”

　　“宁娇娘那哪是寻常姑娘？在裴家之前不是还说了宋家的亲？没出半年宋家公子就坠马而亡，这宁屠户夫妇俩本来也身子骨硬朗，怎的就被马匪给杀了，要我说啊，这裴家做的是对的，谁敢娶个丧门星回家啊。”

　　“别说了，她来了。”

　　宁娇娘今日的肉早早就卖完了，看着街边过去的迎亲队伍，她还凑过去看了下热闹，接过他们的喜糖，想着沾沾喜气。

　　她看了眼周围人打量的视线，为何这些人都在看她？

　　直到后面坐在马上的新郎官一脸春风得意出现时，宁娇娘才知道为何这些人都在看她。坐在马上的不是别人，而是爹娘离世前给她定下的未婚夫婿，她恍惚了瞬间，裴旻这是···娶了别人？
　　她对裴旻倒没有多少真情实感。
　　只是她将裴旻和爹娘留给她的那个猪肉铺子一样，当成了爹娘给她的遗物。

　　去年一整年，秦河夏时洪涝，冬时落雪，一整年都颗粒无收。

　　秦河很多人都拖家带口逃荒往外走，剩下走不了的看着家里揭不开锅，一家老小这么多张嘴等着吃，就选择将孩子卖入大户人家当苦役，以此来换取口粮。

　　裴家就是这么求上宁屠户的。

　　当时宁娇娘有一门婚事，是跟宁家门当户对的宋家公子，只是那宋公子跟宁娇娘有婚约半年后，意外坠马而亡，京城中关于宁娇娘克夫的风言风语便是那时传出来的。

　　有宋公子在先，纵使宁家有点家底，也无人敢上宁家来提亲。

　　裴家求上来时，是裴家揭不开锅后，实在没了发子，裴父找上了宁屠户，找宁屠户要了三十两银子，算是将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定下来了，没多久，宁屠户跟夫人外出时碰上了马匪，宁娇娘收到消息赶过去时连爹娘最后一面都没看见，只来得及替爹娘收拾。

　　秦河关于宁娇娘丧门星的消息越传越烈。

　　其实一切早就有迹可循，自从爹娘走后，裴家再未提起过她跟裴旻的婚约。

　　如今看着裴旻另娶她人，宁娇娘没有感觉到被辜负，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

　　她手上拿着裴旻的新婚喜糖，耳边听着‘弃妇’，‘丧门星’此类的话，她面上无波无澜，沉着脸回了宁家。

　　“整日挎着一张死人脸，难怪这裴旻要娶别人。”

　　“我之前就跟你说了，这宁家姑娘看着不像正常人，你还不信，寻常姑娘怎会生的这么高？”

　　“克死了宋公子和自己爹娘，如今裴旻又悔婚另娶她人，怕是以后这宁娇娘的名声不好听了啊。”

　　“一个杀猪户家的姑娘，如若不是碰上大灾之年，这裴家怕是连婚约都不会定下。”

　　宁娇娘打开院门，听到隔壁传来女人的哭声，她开门的手一顿，低着头当作没听见，转身进了院子。

　　“不要，不要送走宴臣，他还这么小，相公，他身体不好，当不了苦役，他会死的。”

　　“臭婆娘，孩子没了还可以再要，老子要是不把他送走，我和你都要饿死，反正咱们也养不活，说不定送出去他还有条活路。”

　　宁赵两家离得不远，宁娇娘将隔壁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她就站在院子中，沉眸听着那边的动静。

　　赵家婶子就赵宴臣这一个孩子，在宁娇娘的印象中，赵宴臣是个病秧子，之前每天都能闻到赵婶子在给赵宴臣熬苦涩的汤药，秦河大灾，赵氏夫妇二人经营的豆腐摊子很早之前就关了，秦河这一年所有人都不好过，没了那个豆腐摊子，赵家余粮估计早就见底了。

　　“娘···”

　　“我的儿，别怪爹娘。”

　　看样子，赵婶子应当也答应送走了。

　　宁娇娘只感觉胸口闷得慌，等她回过神来时，她的手又重新搭上了院门，她将院门打开，走了出去：“这个孩子，你们要卖多少钱？”

　　赵二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丧门星能出来跟他搭话，他脑袋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随后他便伸出一根手指：“一两银子！”

　　宁娇娘看了眼赵二，随后走到赵宴臣的面前，赵宴臣比她小几岁，明明也十岁了，看着就像个七八岁的孩子，脸色白的吓人，这般冻人的天，他身上穿得甚至不如赵氏夫妇厚，她问：“赵宴臣，你愿意跟我吗？”

　　赵宴臣错愕的眸子看向宁娇娘：“宁姐姐···我有病。”

　　宁娇娘笑了一下：“我知道，我还是丧门星，你知道吗？”

　　“你不是丧门星！”赵宴臣有些激动，一口冷风呛了进去，随后他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一张惨白的小脸瞬间涨的通红。

　　哪怕是咳成了这样，他那爹娘也没想着上去帮他顺顺背，贪婪的目光只锁在宁娇娘的身上。

　　宁娇娘说：“我这几日便要离开秦河了，你若是愿意跟我走，你就得做好这辈子都不回来了的打算。”

　　“我愿意跟你走。”赵宴臣一双眸子灰败的眸子里就如一潭死水一样，没有任何波澜。

　　宁娇娘出手很阔绰，给了这对贪婪的夫妇五两银子。

　　那赵二看着银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连连跟宁娇娘保证，哪怕这孩子就是被克死了他也不会说什么，只会觉得这孩子命不好。

　　当宁娇娘真的领了个半大的孩子回了院子时，她恍然若梦，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多管闲事，许是从爹娘死后，所有人都在说她丧门星，哪怕是平日跟她要好的人，都在背后用那令人刺痛的目光看着她，唯独这个孩子，那天说了一句让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话。

　　‘人的生死自有定数，宁姐姐不是丧门星，宁伯伯和宁伯母死了她也很难过，你们这么说她她会更难过的。’

　　宁娇娘认真的看着赵宴臣：“真的想跟我走吗？我真的要离开秦河。”

　　“如若宁姐姐不觉得我是拖累，从今往后，宁姐姐在哪，我就跟着去哪。”

　　“好。”

　　第二日，宁娇娘便便宜卖了秦河的猪肉铺子，拿着钱，带着赵宴臣悄无声息离开了秦河。

　　他们在路上走了三天，赵宴臣身体状况很不好，直到第三天高热，宁娇娘才知道他硬撑了一路，于是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给了小二一些银钱，让小二去请最好的大夫，大夫给赵宴臣看过了后，蹙着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姑娘，这是你弟弟吗？”

　　宁娇娘愣了一下，随后道：“是。”

　　“这是打娘胎里面带出来的病，日后就算是好生养着恐怕都——”

　　宁娇娘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笨拙的人，但是这次却明白了大夫的欲言又止，她看了眼昏睡中的孩子，从荷包中摸出了一两银子放在大夫手上：“大夫，求您救救他。”

　　大夫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银子，连忙放回到宁娇娘的手上：“我不是很擅长医治这个病，找我看病也无需这么多银钱，如果你们能在此多停留一段时间的话，我有个同门师兄，对这种病颇有研究，我可以找他给你弟弟看看。”

　　宁娇娘眼睛一亮：“我们无家可去，如果大夫您能帮我找到给他看病的人，我可以在这里安顿下来。”

　　大夫看着这两个孩子，虽然乱世最忌心善，但是他还是出言道：“你可以叫我张大夫，如果你能在此安居的话，我有个去处，你们若是信得过我，我便带你们去。”

　　宁娇娘点头应下，今天为时已晚，她跟张大夫约定明天去看看张大夫说的那处宅子。

　　张大夫最后也只收了些碎银，不仅如此，看着宁娇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他让自己医馆的伙计把药熬好了给宁娇娘送过来。

　　宁娇娘喂赵宴臣喝过药后便一直守在床前，赵宴臣这一整晚都反反复复的，宁娇娘看着他拧紧的眉头，想着他应该很难受，却从头到尾一声未哼。

　　她看着赵宴臣，虽然一张小脸白得吓人，但是看起来精致漂亮的不像话。

　　她之前就觉得很奇怪，怎的赵二跟赵婶子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

　　···
　　天边泛着鱼肚白时，赵宴臣睁开了眼睛。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窗外的日光透过木窗照了进来，他一侧头就看见坐在地上，脑袋搭在床边睡着了的宁娇娘，她手边还放着一个水盆，桌子上摆着药碗，一切的一切都在说着在他生病时她的悉心照顾。

　　赵宴臣轻手轻脚的坐了起来，原是不想吵到宁娇娘，在他做起来时，犹如惊弓之鸟的宁娇娘还是睁开了眼睛。

　　她熟稔的伸手探上赵宴臣的额头，摸到温度正常时松了口气：“好些了吗？”

　　赵宴臣看着她眼睑乌青，低着头道：“对不起。”

　　“你只是生病了，”宁娇娘声音又轻又缓，她没想过赵宴臣会病的这般重，此刻说话大声一点都怕捧坏这个瓷娃娃，“不用道歉，收拾收拾，想吃什么？昨天听小二说这边有家云吞很好吃，你在喝药，要吃的清淡些，一起去吃吗？”

　　“好。”

　　两人洗漱后一前一后出了客栈。

　　宁娇娘看着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叫宣城，比秦河热闹了许多，而且宣城运河连着京城，这来来去去的，是各地富商。

　　宁娇娘带着赵宴臣去吃了云吞，吃完后又领着赵宴臣去买了好几身厚实的衣裳，虽然从秦河出来那天，她也给赵宴臣买了，但是她总有种赵宴臣是娇贵难养的孩子，她既然将他带出来了，就应该好好养着。

　　去了张大夫的医馆，她带着赵宴臣在一旁等着，等着张大夫看完那几个病患。

　　三人出来时已经晌午。

　　赵宴臣伸手拽了拽宁娇娘的袖子：“宁姐姐，我们去做什么？”

　　宁娇娘：“找个宅子，住下来！”

　　赵宴臣心里有了答案，却还是不死心的问：“不是想去京城吗？”

　　宁娇娘：“京城也没谁在，我们两个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住在哪里都行。”

　　张大夫这才弄清楚这两个人的关系，原来没有血缘关系啊，他看了眼宁娇娘，这姑娘心真好，他说道：“宁姑娘之所以停在这里，是听我说我有个同门师兄擅长看你的病，她在宣城带着你安居是在等我那个师兄。”

　　赵宴臣心口酥麻一片，余光看向宁娇娘。

　　他总是觉得他是拖累，爹爹总是跟他说，他活着就是为了来讨债的。

　　第一次，有人为了让他活得久一些，做了这么多。

　　赵宴臣小声道：“以后，我们一起去京城。”

　　宁娇娘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笑着说道：“好啊，那你赶紧把身体养好，好好读书，科考进京城，登科折桂，真要有那个时候我就把你改成宁宴臣，光我宁家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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