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杀

　　蔡蘅磨完水沉香，指尖沾着细粉轻嗅，南海来的料子裹着甜意，需掺三钱合欢花瓣才勾得出来。

　　院外突然传来脆生生的嗓音，是继母柳氏的丫鬟翠儿：“大小姐，老夫人催您去正厅，镇国公府的人到了，别怠慢。”

　　蔡蘅没抬头，慢悠悠碾着花瓣：“知道了，收完这香就去。”

　　“老夫人说立刻去！”翠儿语气添了不耐烦。

　　蔡蘅这才停手，抬眼时眼底只剩温顺：“既是国公府的客，该快些。”

　　她擦手摸出个银盒，里面是枚青绿色醒神香丸。
　　“老夫人近来头晕，正好给她带着。”翠儿瞥了眼香丸，转身就走。

　　蔡蘅望着她背影勾了勾唇，柳氏这是盼着她出丑，前几日她刚把柳氏偷换老夫人汤药的事，透给了张大夫。

　　她没去正厅，绕去后院小厨房。母亲留下的刘妈正守着灶，见她进来忙迎上前：“小姐怎么来了？老夫人还在等您。”

　　“先等等。”蔡蘅递过银盒，“把这香丸磨成粉，掺进国公府客人的茶里，只放一点，多了发苦。”

　　刘妈愣了：“国公府的人，能喝这个？”

　　“怎么不能？”

　　蔡蘅指尖敲着盒壁，“薄荷配陈皮，醒神开胃，他们是来谈事的，喝了正好提神。老夫人盼着我讨他们欢心，这香送出去，正好让他们知道蔡家女儿不只会制香，还懂礼数。”

　　刘妈不再多问，接了银盒就磨粉。

　　蔡蘅盯着院墙上的藤蔓，柳氏急着让她陪衬，无非怕她抢了蔡珠的风头。父亲早提过，镇国公府要找懂香的管香料库，柳氏早把蔡珠的名字递上去了，若她言行有失，倒能显蔡珠端庄。可柳氏忘了，她十二岁就在制香坊摸爬滚打，国公府要的是懂香的，不是花瓶。

　　整理好衣裳往正厅走，还没进门就听见柳氏的软语：“国公夫人，我们家阿珠最懂事，前几日还制了暖香给我暖身子。”

　　“倒是心细。”国公夫人的声音温和却贵气。

　　蔡蘅掀帘屈膝：“老夫人，国公夫人，蘅儿来晚了，望恕罪。”

　　老夫人脸色不好，没说话。国公夫人抬抬手：“起来吧，听说你是蔡家最会制香的？”

　　“夫人谬赞，不过学了母亲点皮毛。”

　　蔡蘅起身时，正好对上蔡珠的瞪视，却像没看见般转向国公夫人，“听闻夫人来，我带了枚新制的醒神香，您若不嫌弃，不妨试试。”

　　她摸出个略大的银盒递过去。国公夫人打开闻了闻，眼睛亮了：“这香特别，不冲还甜，闻着舒服。”

　　柳氏脸色一沉，忙插话：“阿蘅，怎么只带一枚？国公夫人身边还有丫鬟，多没礼数。”

　　蔡蘅拍了拍额头，似刚想起：“瞧我这记性。不过我已让厨房把剩下的香丸磨粉，掺进了给夫人和丫鬟的茶里，您喝了就知道好处。”

　　国公夫人笑得更温和：“你倒周到。听说你母亲是京里有名的制香师，手艺都传给你了？”

　　“母亲的手艺，我只学了十分之一。”蔡蘅垂眼添了点失落，“母亲走得早，好多秘方没教我，前几日翻她旧箱，只找着半张方子，还不知道是什么香。”

　　这话一出，老夫人脸色缓和了——她最念着蔡蘅母亲。果然老夫人开口：“既是你母亲的方子，好好收着，日后或许能琢磨出来。”

　　“制香讲究心思，你这么用心，将来肯定能超过你母亲。”国公夫人接话。

　　丫鬟端茶进来，给每人倒了一杯。国公夫人喝了一口，点头：“茶里果然有香，清爽，比外头的花茶好。”

　　“夫人喜欢就好，日后我常给府里送新香。”蔡蘅笑着说。

　　柳氏坐不住了，拉过蔡莲推到国公夫人面前：“夫人，阿珠也会制香，她的暖香可好用了，我给您拿过来看看？”

　　“不必了，今日还要跟蔡老爷谈事，改日再说。”国公夫人话锋一转，看向蔡蘅，“我们府里香料库缺个懂行的，你愿不愿意……”

　　“夫人，阿珠她……”柳氏急忙插话。

　　“柳氏！”老夫人突然打断，“国公夫人问的是阿蘅，你插什么嘴？”

　　柳氏噎了一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蔡蘅适时低头，带点羞涩：“夫人抬举我了，我年纪小，怕管不好，若有不对的地方，还望夫人担待。”

　　“年纪小怕什么？”国公夫人笑了，“我看你心思细又懂香，肯定能管好。过几日你就来府里上工吧。”

　　蔡蘅屈膝道谢，眼角瞥见柳氏攥紧帕子，指节泛白。她心里清楚，这一步走对了，进了国公府香料库，能接触更多名贵香材，母亲留下的半张方子就能琢磨透，有国公府撑腰，柳氏再找她麻烦也得掂量。

　　正厅里父亲和国公府的人聊生意，蔡蘅没插话，只安静坐着添茶。她知道不能抢父亲风头，也不能让柳氏觉得她张扬——过刚易折，十二岁那年她就懂了。

　　那年母亲刚走，柳氏想占母亲的制香坊，还说她是克星。
　　她没吵，只“不小心”把柳氏偷拿母亲首饰的事，告诉了来吊唁的祖母。祖母最疼母亲，当即发火骂了柳氏，把制香坊钥匙给了她，说以后只能她管。从那以后她就知道，硬碰硬没用，得用巧劲。

　　日头偏西，国公府的人走了。老夫人叫住她：“阿蘅，今日做得不错，没给蔡家丢脸。”

　　“都是老夫人教得好。”蔡蘅低头应着。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母亲若在，肯定高兴。那半张方子琢磨不出来就跟我说，我让你父亲找懂行的帮你。”

　　“谢谢老夫人。”蔡蘅心里暖了——府里也就老夫人念着母亲好。

　　老夫人回房后，柳氏拦住她，声音压得极低：“蔡蘅，你别得意，国公府的差事你未必能坐稳。”

　　“姨娘放心，我会好好做，不给蔡家丢脸。”蔡蘅笑得无害，“倒是姨娘，少管闲事，免得惹老夫人不高兴。”

　　柳氏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她走。蔡蘅回制香坊的脚步轻快。

　　她知道柳氏不会善罢甘休，可她不怕，制香坊的香料能安神醒神，也能杀人于无形。母亲留下的半张方子，她看出是种能让人失魂的香，就缺最后一味主料。等制成了香，柳氏和想害她的人，都得乖乖听话。

　　刘妈在门口等她：“小姐，国公府的人很喜欢您的香，走的时候还问能不能常要。”

　　“喜欢就好。”

　　蔡蘅进屋拿起沉香继续磨，“刘妈，帮我打听下，镇国公府有没有‘醉龙涎’？听说那是西域来的，很稀有。”

　　“小姐要这个做什么？”刘妈愣了。

　　“母亲留下的半张方子，最后一味主料好像就是醉龙涎。”蔡蘅磨着沉香，声音轻得像风，“找到它，那香就能成了。”

　　刘妈点头：“我这就去打听。”

　　刘妈走后，制香坊只剩磨香的声音。
　　蔡蘅看着石臼里的香粉，眼底闪过光，府里没几人真心对她，只有制成那香，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给母亲讨回公道。母亲当年走得蹊跷，柳氏说她得急病，可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磨完沉香时天已黑，蔡蘅把香粉收进瓷瓶，拿出母亲的半张方子，借着烛火看。字迹模糊，只写着“醉龙涎三钱，曼陀罗花一钱，再加……”后面只剩个“血”字。

　　她盯着“血”字犯嘀咕——血柏？还是别的？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贴身丫鬟春桃。她手里拿着个信封：“小姐，门房送来的，没写名字。”

　　蔡蘅拆开，里面只有一行字：“想知道你母亲的死因，明日午时，去城外破庙。”

　　她攥紧纸，指尖发凉——是谁？敌是友？犹豫片刻，她把纸烧了，灰烬扔进痰盂。不管是谁，明日都得去，母亲的死因她查了三年没线索，就算是陷阱，也得跳。

　　第二日一早，蔡蘅以采香材为由出府，没带丫鬟，袖里藏了匕首和一小盒迷魂香——用曼陀罗花制的，闻一点就能晕过去，半个时辰才醒。

　　到城外破庙时快午时了，院子里长满杂草，殿里佛像倒了，蒙着灰尘。蔡蘅站在门口喊：“有人吗？”

　　没人应。她往里走了几步，殿后传来动静。她握紧匕首绕过去，见个黑衣人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个香囊。

　　“是你约我来的？”蔡蘅声音带警惕。

　　黑衣人转身，脸上蒙着黑布，只剩双冷眼睛：“你就是蔡蘅？”

　　“是我。”蔡蘅盯着他，“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母亲的死因？”

　　黑衣人没回答，把香囊扔过来：“你看看这个。”

　　蔡蘅接过打开，里面是褐色粉末，闻着和母亲去世时房间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她心口一紧：“这是什么？”

　　“牵引香。”黑衣人声音没起伏，“你母亲当年，就是被人下了这香才死的。”

　　“牵引香？”蔡蘅皱眉，“我怎么没听过？”

　　“西域来的，没几个人知道。”黑衣人说，“你母亲发现有人在府里私藏这香，才被灭口的。”

　　蔡蘅攥紧香囊，指尖发白：“是谁杀了她？”

　　“你猜。”黑衣人冷笑，“你府里谁最想让她死？谁最想得到她的制香秘方？”

　　蔡蘅心里咯噔一下——柳氏？可她只是后母，怎么会有西域的牵引香？而且柳氏进府时母亲已病重，不该有这么大的仇。

　　“不是柳氏，”她摇头，“她没这本事。”

　　“那你父亲呢？”黑衣人又问，“你父亲当年是不是想靠镇国公府？你母亲是不是不愿意帮他？”

　　蔡蘅愣住了——父亲确实想和镇国公府做生意，可母亲一直反对，说那水深怕惹麻烦。难道……

　　“不可能。”她摇头，“父亲再想做生意，也不会杀母亲。”

　　“有没有可能，你说了不算。”黑衣人说，“我有你母亲写给你外祖母的信，里面提了她发现的事，你要不要看？”

　　蔡蘅刚要点头，突然觉得头晕——是迷魂香的味道？不对，这味道更烈。她猛地看向黑衣人，见他手里拿着个小铜炉，正冒着烟。

　　“你……”她刚想说什么，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她听见黑衣人说：“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母亲，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等蔡蘅醒过来，已是傍晚。她躺在破庙地上，头还有点晕，袖里的匕首和香盒还在。黑衣人不见了，地上只剩张纸：“想知道更多，三日后，还是这里。”

　　她攥紧纸，心里清楚——这人肯定知道很多事，却不一次性说出来，是试探还是有别的目的？

　　她站起身拍掉灰尘，望着远处炊烟，心里有了主意，三日后她还来，不过得做足准备，若对方再耍花样，她的迷魂香也不是吃素的。而且她得尽快找到醉龙涎，只要制成母亲留下的那香，不管对方是谁，她都有底气应对。

　　回到府里时，天已擦黑。春桃见她回来，急忙迎上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柳姨娘找了您好几遍，说老夫人让您去正厅。”

　　蔡蘅心里一沉——柳氏这个时候找她，肯定没好事。她整理了下衣裳，往正厅走，刚进门就看见柳氏坐在老夫人身边，脸上带着假笑：“阿蘅，你可算回来了，老夫人担心你出事，让我找了你好半天。”

　　老夫人见她进来，脸色缓和了些：“你去哪采香材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城外的山脚下，找一种叫‘月见草’的香材，耽误了些时间。”蔡蘅低头回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柳氏突然插话：“月见草？我怎么没听过这种香材？阿蘅，你该不会是去别的地方了吧？”

　　蔡蘅抬眼，看向柳氏，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姨娘没听过？月见草夜里开花，香味清淡，适合做安神香，母亲当年的方子上提过。姨娘要是不信，我明日可以带些回来给您看。”

　　柳氏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只能干笑两声：“原来是这样，是我孤陋寡闻了。”

　　老夫人没再追问，只说：“天色晚了，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吧，明日还要准备去国公府的事。”

　　蔡蘅屈膝道谢，转身离开正厅。她知道，柳氏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的日子，她得更加小心。

　　回到制香坊，她拿出从破庙带回来的香囊，放在鼻尖又闻了闻——牵机香的味道很特别，她得想办法查清楚这香的来历，或许能找到更多关于母亲死因的线索。

　　她坐在案前，翻出母亲留下的所有制香书，一页页仔细翻看，希望能找到关于牵机香的记载。可翻了大半宿，也没找到只言片语。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里有些烦躁——看来这牵机香确实稀有，只能等三日后再去破庙，从那个黑衣人嘴里套话了。

　　这一夜，蔡蘅没怎么睡，脑子里全是母亲的死因和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着，没睡多久就被春桃叫醒，说是刘妈打听消息回来了。

　　蔡蘅急忙起身，去见刘妈。刘妈说：“小姐，我打听了，镇国公府里确实有醉龙涎，不过那是西域进贡的，只有国公爷和夫人能用，旁人根本碰不到。”

　　蔡蘅皱紧了眉——碰不到醉龙涎，母亲的方子就没法制成，没有那香，她在府里就始终没有真正的底气。她想了想，问刘妈：“有没有别的办法能拿到醉龙涎？比如……国公府的香料库？”

　　刘妈愣了愣：“小姐，您刚要去国公府管香料库，要是刚去就打醉龙涎的主意，万一被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我知道。”蔡蘅点头，“我不会贸然动手，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毕竟醉龙涎是母亲方子的最后一味料，我必须找到它。”

　　刘妈叹了口气：“我知道小姐的心思，我再帮您打听打听，看看国公府里有没有人能接触到醉龙涎，或许能想办法通融一下。”

　　“谢谢刘妈。”蔡蘅感激地说。

　　刘妈走后，蔡蘅又回到制香坊，开始准备去国公府要带的东西。她选了几盒自己新制的香，有醒神的、安神的，还有助眠的，都是些实用又讨喜的品种。

　　她知道，刚去国公府，得给府里的人留个好印象，这样才能更好地立足，也才能有机会接触到醉龙涎，查清母亲的死因。

　　转眼到了去国公府的日子。蔡蘅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带着准备好的香，跟着父亲一起去了镇国公府。国公府果然气派，朱红的大门，高院墙，门口站着几个威武的侍卫。进了府里，更是雕梁画栋，假山流水，处处透着富贵。

　　国公夫人亲自在客厅接待他们，见了蔡蘅，笑着说：“早就盼着你来了，我们府里的香料库，可就交给你了。”

　　“夫人放心，我一定好好打理。”蔡蘅屈膝回答。

　　随后，国公夫人让人带着蔡蘅去香料库。香料库很大，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香材，有常见的沉香、檀香，也有稀有的麝香、龙涎香。蔡蘅看着这些香材，眼睛都亮了——这里简直是制香人的天堂。

　　带她来的管事说：“蔡姑娘，这里的香材都有登记，你要是需要用，得先记账。还有，最里面的那个柜子，放的是珍贵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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