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墙里的女孩

作者:陈二两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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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鬼1


      我不知道我是谁,自打我睁开眼就在这面墙里。

      我刚醒的时候,那个小女孩还是医院的实习护士,经常被使唤从一楼跑到七楼,气喘吁吁经过我面前时,总能见到她脸上带着一片红,汗珠顺着额头往下落,没走几步身后就留下一串水滴。

      无聊时我便跟在她身后跑,数数她今天爬了几次台阶,有几次没挤上电梯,被骂几次,躲起来偷偷哭几次,又或者盯着她落下的汗,多久才能干。

      我总结了,她的泪要比汗干得快。

      小护士跑啊跑,终于跑到没人能随便使唤她了。

      至于我在这待了多长时间,我也没细算过,只记得窗外的叶子黄了好多次,小护士也成科室里喜欢刁难人的前辈。

      这儿很静、很无聊,而我每天的乐趣就是观察这房间里的病人。

      最近,我发现新来的病人有些怪,他好像能看见我。

      房铃六点半准时响起,护士推着车子走进病房,轮子在瓷白的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声响,像指甲划在墙壁上,声音直挠后脑。

      我被吵醒后探出头打量着房间,护士正熟练的给床上那人打针。

      针头戳进肉里压出一个小洞,血还没来得急往外涌就被黏上了胶带,护士动作很粗鲁,看着很疼,但他似乎对疼痛已经免疫了,伸出胳膊任其摆布,空洞没有光的眼睛正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

      房间很静,我能听见点滴落下的声音,还有房间内他们参差不齐的呼吸声。

      静谧中男人像往常一样问出那句话。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声音很轻,不带任何的情绪,就像一阵风凉凉的吹进屋内,掀不起一丝波浪。

      我趴在墙角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句话我比护士听得还多,耳朵都快出茧子了。

      小护士还是像往常一样默不作声,然后把花瓶里枯萎的花取出来,换上新鲜的向日葵。

      又例行公务检查了一遍房间,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护士都没同他说话。

      一如既往,这个话题只是他单方面的开个头,护士的沉默,旁观的我。

      人类的想法我不理解,准确来说是不能理解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一个问题明知护士不会理,也没有答案,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次次问小护士废话,要是我,我就问问先前的漂亮姐姐为什么最近没来。

      也是,他没有朋友,只有那堆药和冷冰冰的输液针头,或许是太寂寞了,所以会才会找话题同护士聊天。

      真是个可怜。

      还是个执着的可怜虫。

      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半个房间撒了一地,早晨吊上的输液瓶还剩一半,他冷漠的扫了眼就拔下针,针头处溢出水珠,嘀嗒嘀哒落在地面瓷砖上。

      听,人民币被浪费的声音。

      水滴晕染开,一圈圈连成一片水渍。

      我看着那药很是替他心疼。

      我再次感叹,人类,搞不懂!他,我也搞不懂!

      像他这样的人,虽然看着好接触,但脑子是有毛病的,费那么大劲来医院却又不好好治病,也不知道图什么。生病了就去治,治的时候就尽量配合医生,早日康复能就可以早日回归健康的生活,就能从这座冰冷的白色建筑里出去。

      人傻钱多吗?

      还是仅仅因为人傻。

      他缓缓起身,楞着坐在床边发呆,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朵新鲜的向日葵在瓶中绽放,几片叶子展来,像是捧着花的手。

      他很喜欢花,每天护士都会给他换新鲜的,摆的次数最多的就是向日葵,窗外一轮橙黄的太阳,屋内的向日葵也是一轮阳光。

      起初我还以为是医院给每位病人都送了花,是这家医院的情感关怀,但我顺着墙散步时发现只有他的房间才会有。

      我也见过那个小护士拿着花在背后偷偷吐槽他。

      小护士说:“那个男的也不知犯什么神经,偏偏看见花才配合治疗,本来上班就够累了,我还得操心去给他弄花。”

      小护士是新来的实习生,经常上夜班,每次换班都要早上了,她又被指派去跑腿,天不亮时顶着很重的黑眼圈去门卫拿来刚送的鲜花。

      那些花总被被漂亮的包装纸裹着,系上蓝色的丝带,很精致。

      小护士拿这着花束自言自语,“我好困,我想睡觉,我不想上夜班,我也不想给每天给他送花,为什么送花的这个任务要落在我身上。”

      她一直在碎碎念,尽管已经说的很小声了。

      “但是他好可怜。”

      她到走廊转角的水池边把花从包装纸里取出来,手上沾了水,小心翼翼的洒在花上面。

      “可是我就不可怜吗?”

      她继续的洒水,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又机械。

      这种情感是什么?应该是人类所说的矛盾吧。

      小护士对他是一半一半的态度。

      同情和讨厌在同一个人身上时,矛盾的情感就会出现。所以小护士每天给他换上打理好的花,但是又不跟他讲话。

      小护士在自己挣扎中。

      如果换我摊上这么一个病人,我说什么都要把他吓死。

      我天天尽职尽责的照顾,本职工作一大堆都忙不完,还要操心给你换花,然后你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拔我针管。

      小护士可忍,鬼不可忍。

      我看着那半瓶药真恨不得我去替他输液。

      可惜了,我是只鬼,生病永远都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更别说治病了。

      他收回目光,起身往窗边走。

      他很瘦,穿着病号服就像是在晾衣架上挂了件衣服,单薄的风一吹就倒。人就是太瘦了所以才怕风吹草动,上周我贪玩吓他,还没发出点动静呢,他就把病房所有灯都打开然后躲进被子里。

      裹着被子的他像个没馅的包子,抖个不停,他在害怕。

      或许他来医院就是因为太瘦了,看起来太不健康了所以才要治病。

      我看着他的背影正出神,房间传来凉凉的声音。

      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我,他说:“鬼,能出来陪我说说话吗?”

      我没动。

      “老一辈人都说,将死之人会看到不干净的东西,看来是真的。”

      这个男人长得挺白净,说话怎么就这么不中听,不干净?小子,说谁呢。

      我生气的探出头,恶狠狠地瞪他。

      他转过身,我们四目而对,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病房有十几平米,四面墙,挂着白炽灯的屋顶,反光的大理石地砖,中央的病床,靠墙的沙发衣柜......这些他都没关注,而是直接看向门口,在墙角准确的找到我。

      我有些意外,有些迟疑的问:“你......你能看见我?”

      他不害怕,笑了笑,大大方方承认:“我能看见你,一三五你睡墙角,二四六睡地板,周日你不在病房。”

      我惊讶张大嘴巴,“你......一直能看见我?”

      他点点头。

      “你来的第一天?”

      “嗯。”

      “我半夜吓来看你的护士,你知道吗?”

      “知道。”

      “上周我满屋找掉了的眼珠子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

      啊哈,天塌了。

      他嘴角扬起,眼睛眯起来是对月牙,第一有了灿烂的表情,声音也带了些情绪,高兴的,新奇的,不那么冷了,“所以我真在跟一个鬼交流?”

      他知道,但是不害怕我。

      我作为一个鬼,鬼生第一次有了挫败感。

      昨天去儿科哄胡闹的小朋友结果被撒了一身盐,我没难过;上星期我钻在洗手池里吓吸烟的大叔被他熏了一脸的烟草味,我没难受;上个月我跟喜欢的鬼要联系方式结果被嘲笑,我也没难过。

      但此刻我真真切切的绝望了,还伴随着一丝的羞耻。

      “所以你都知道,完了还不告诉我?”

      “我吓你,你也是故意装晕的?”

      “你还认为我是不干净的东西?”我比较记仇,翻出他上句话回应,嚷的很大声,“你才是不干净的东西,你全家都是不干净的东西。”

      他没跟口不择言的我计较,眼神变得柔和了些,“那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什么类型的鬼?你在墙里待多久了?”

      他知道我是鬼,却问我是谁。

      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家是医院的墙,我是一个头上有窟窿的恶鬼,我是个没有名字的鬼。

      在变成鬼之前我是谁?从醒的那刻起我就接受了自己是鬼的事实,但从未想过我是怎样死的,我活着的时候又是谁,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不知道,每次去翻找自己仅有的记忆,想从中找一些蛛丝马迹拼凑我生前的记忆时,都会头疼。

      “你是怎么死的?”

      他的每一个问题,我都没有答案。

      而我想去得到一个答案时,头疼,还有些烦躁,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便充斥着我的大脑,像这种深层次还带有哲学的问题不适合我思考。

      我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鬼,这些问题一旦起个头就会无止境的去追问、去需找、去证实,直到最后得到一个答案。

      可对于一个失忆的鬼,答案是无解的。

      我摇摇头,也很诚实的回答,“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我不是不干净的东西。”

      他解释,“不干净不等于你说的那种不干净。”

      这家伙在绕口令吗?

      “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说都说出来了。

      “不干净只是说,你们鬼看不见阳光,总待在黑漆漆的空间里,所以我才说不干净。”

      解释的驴头不对马嘴,说的什么东西。

      “对于刚才不礼貌,我很抱歉。”他直起身,微微弯了一下,态度端正的又将那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我也不是那种得寸进尺的鬼,瞬间也收了戾气,他倒也没说什么严重的话,我再紧咬着他的话不放,就显得我胡搅蛮缠了。

      况且他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鬼,给人吓出院,我就又孤零零了。

      我见好就收,也冲他笑:“我接受你的道歉。”

      笑的时候面部动作太大,前两天刚按上的眼球被面部肌肉挤了出去,圆球弹出眼眶后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轱辘着滚到他的脚边。

      眼球一路滚过,在地板上上留下一串猩红的血迹,就像地板裂开一条缝。

      “啊,我的眼睛。”我这次真没想吓他,是眼睛的意思,它自己跳出来的。

      然后他笑了,和阳光站在一边,笑起来脸颊冒出两个酒窝,温暖又开朗。

      今天我见他笑很多次,问我问题笑着,看我掉出眼球也是在笑,他终于开心了些。

      这也是漂亮姐姐不来后,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话。

      他来医院的两个月,很少有人来看他,不管面对病友或是医生护士,他永远都没有表情,和冷漠的态度不一样,他看起来更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没有喜怒哀乐,只是还活着,有一口气而已。

      此刻他在笑,像一个正常人。

      正常人会说自己是将死之人吗?

      我突然想到刚才他说的话。

      将死之人会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将死之人,他在说自己吗?那可不行啊,他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要是走了,我以后跟谁唠嗑去。

      他笑着弯下腰帮我捡起地上的眼球,猩红滴着血的眼球和他毫无血丝的皮肤搭配在一起,活像一部恐怖片。

      我看着他没有什么肉的手,突然感到些许惋惜。

      他病得......这么重吗?

      没来由的心疼,我认真的给他纠正一个问题:“你不会死。”

      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交流,但我在他不知名的角落偷看他无数次。

      现在不能说偷看,是观察他无数次。抛开他恹恹的精神状态不说,他待人接物还是蛮不错的,比如帮助清洁工阿姨按电梯门,比如拿糖哄小女孩吃药,再比如喜欢花,所以我相信他是个好人。

      一般好人都是有好报的。

      我又重复了一遍,“你不会死,也永远不会看到除了我以外不干净的东西。”

      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下。

      在他发愣的几秒里,我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

      我心一紧。

      他扬起胳膊,脸上挂苍凉的笑,“我试了一次,运气不错哦,从鬼门关溜达一圈回来了。”

      他还站在窗边,我们中间隔着几米远,但还是看见他手腕处的几道疤,像吸附在上面的粉色蜈蚣,蜿蜒交错,触目惊心。

      这种疤我见过很多次,医生把病人胸腔缝上时,黑线合着的伤口就长这样;来医院做祛疤手术的美女,她肚子上的也有;还有在急诊躺一个月醒来的小伙子手腕上也是这种疤。

      疤都是一样的,但经历不一样。

      “你.......”

      我想说点什么,但此刻应该安慰吗?我不知道,只是震惊差异却又心疼的看着他。

      他收起手腕,忽略了我的同情,问了我一个问题:“听他们说,很久以前有个女生在这间病房自杀了,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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