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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
黑暗浓稠粘腻，细细密密地渗出，淹没坠落的残阳，连同最后的微光拖入黑夜深处。
这个世界夜晚的来临远比威尔逊预想地要快得多，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便陷入一片漆黑。
他将手贴近眼前挥了挥，却什么也看不见。
威尔逊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理智告诉他目前似乎一切正常，但直觉在脑子里疯狂嘶喊。
不仅仅是视觉被剥夺了。
上一刻吹拂过额发的微风，耳边的轻快鸟鸣，身下柔软的泥土触感，一同化为虚无。
威尔逊像被关在了一个小小的匣子里，周身唯有黑暗与死寂。
他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感觉喘不过气，他用力地大口呼吸，但空气像是在胸腔中液化，死死堵塞住每一根气管。
只有手心握紧时的痛楚在提醒他。
这时，威尔逊突然想起醒来时那人说的话：
“嗨，朋友!”
“你看上去可不太好，最好在天黑前找点吃的。”
他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愈发攥紧了手心里的东西，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天黑前周身的场景，心里暂时有了主意。
但这时，他听见了某种声音。
威尔逊说不上来是什么声音，很难形容，窸窸索索，像是什么粘腻的东西在地面上拖行。
但稍微细想威尔逊的头就开始微微作痛。
而他已顾不上许多，另一道尖锐的嗡鸣声在急速地靠近，仅一刹那就滑向他的脖颈。
威尔逊一惊，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蜷缩身体。
下一刻，小臂上传来一阵剧痛，他顿时疼得冷汗直流，面上一阵扭曲紧紧咬住嘴唇才没有叫出声。
威尔逊微微颤.抖着举起手，摸向痛处。
胳膊还在，甚至没有伤口，肌肤一片平滑。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幻觉。
可，那一刹那痛苦的余波还在脑神经间震荡。
似乎没有受伤，可受到袭击的那一刻，威尔逊感觉体内大量的生命力迅速流失。
随之而来的是周身无法忽视的虚弱感。
虽然暂时没什么科学依据，但他莫名有种直觉：
会死。
下一次，他一定会死。
黑夜来临时，这个世界才开始显露恶意。
威尔逊感觉自己快要疯了，黑暗似乎在不断吞噬他的理智，几乎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麦斯威尔那个混.蛋！’
他忍不住在心里怒骂道。
但威尔逊还是竭力克制住愤怒，思考起对策。
他屏住呼吸倾听，周围细碎的声音愈发嘈杂，从四面八方涌来。威尔逊仔细地寻找那个最特殊的声音。
‘嗡’
一声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威尔逊知道它来了，死神的镰刀准备收割威尔逊最后仅存的一切。
不过听起来还有一段距离，也许还有一点点时间。
威尔逊深吸一口气，抓紧手中的燧石，朝着记忆的方向用力摩.擦。
一点星火亮起，下一瞬便消融于黑暗。
但那一刹那，威尔逊看到了一生难忘的一幕。
无数扭曲的阴影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来，它们层层叠叠，探出无数细长的触.须。
威尔逊被围剿了，他似乎是这场盛宴中餐桌上的主角。
重回黑暗，威尔逊从这地狱般的场景中脱离出来。他呆滞了一瞬，恍然间想道：
这里冰冷而死寂，像是坟墓。
威尔逊用力甩了下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重新开始摩.擦手中的燧石，同时死死低着头，不再去看周遭的一切。
‘嚓’
火光亮起，再次熄灭。
如此反复。
威尔逊的双手开始发麻，但他不能停下来，尖锐的嗡鸣声已经再次急速靠近。
一片火星迸射开来，木头堆上铺开的干草被灼烧地微微卷曲。
但还是熄灭了。
来不及了。
威尔逊清晰地意识到，凝滞的空气被微微搅动，仿若有一道利刃已经贴上他的头皮。
威尔逊紧紧闭上眼睛，等待审判。
但手上的动作仍在机械地重复，像在祈求一个奇迹。
‘嗡！嗡嗡---！’
这次似乎仍然瞄准的是威尔逊的脖颈处。
但这次预想的痛苦没有发生，威尔逊敏锐地捕捉到一道极其细微的崩裂声。
和一声充斥着不满的冷哼。
对方似乎仍不愿放过到手的猎物。
但下一刻，温暖明亮的火光终于燃起。
威尔逊时刻紧绷着神经，在篝火亮起的下一刻，立刻翻滚扑向不远处的斧头，举在胸.前，并抬头警惕地望向四周，准备好抵御任何袭击的准备。
但周围空无一物，高耸的树木沉默地伫立在黑暗中。
微风吹过威尔逊湿透的额发，树梢间传来清脆的鸟鸣，燃烧的篝火中木头发出细微地噼啪声，周围散落着威尔逊这一天收集的各种材料。
这是一个平常而宁静的夜晚。
威尔逊僵硬地站着，头发凌乱潮湿，双眼通红，警惕地盯着黑暗深处，浑身满是尘土，手上还高举着斧头。
看上去是个敏感过头的疯子。
威尔逊站了许久，才恍惚地回到篝火旁坐下，新添了两块柴。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幻觉，威尔逊在日落前准备点起篝火，天黑后篝火燃起。
这理应是个平安夜。
但。
威尔逊把双手举到眼前，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充斥在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中。
黑暗降临的那段时间里，威尔逊被夺走了什么。已知的知识体系，根本无法解释刚刚发生的这一切。
一种浓浓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威尔逊用力掰下一小块木头，泄愤般地狠狠扔进火焰里，火星四溅，燎到了他的头发。
【哼】
黑暗中不知谁嗤笑一声。
“谁？！”
威尔逊一惊，他猛然抓起斧头，指向声源。
空无一物。
【这么快就忘了你的老朋友了么，威尔逊。】
那人讥诮道：【你看上去可糟糕透了。】
这声音可太熟悉了。
今天一天内威尔逊已经在脑海里回想了无数遍，恨不得把这声音的主人揪出来，往他脸上先狠狠来上两拳。
“麦斯威尔！”
威尔逊狠咬牙关，把斧头狠狠插回泥土里：“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暗影在威尔逊脚下蔓延，摇曳的火焰被染黑，周遭瞬间暗了几分。
【暗影之王麦斯威尔，欢迎你来到我的国度。】
【——永恒领域】
“你所谓的欢迎，指的是把我骗过来吗？”
漆黑的火映照着威尔逊的脸颊，他气极反笑：“这就是你请求我，为你制造那台机器时，所承诺的‘秘密知识’？”
麦斯威尔反问：【你脚下踏着的这片土地，本身不就是最伟大的秘密吗？】
威尔逊一时语塞，麦斯威尔还真是‘文字艺术’的高手。他强忍怒火：“那就告诉我怎么回去？”
【回去？】麦斯威尔冷笑：【你最好尽早放弃这可笑的想法。】
【等我的计划完成，你自然会回去。】
“什么计划？ ”
【这你没必要知道。】
麦斯威尔冷淡地回答：【你只要服从我的安排就够了。】
“所以……”
威尔逊愤懑不已：“你想要我为你做事？绝不可能！”
想都不用想，麦斯威尔这个家伙压根没有信誉可言。
【你居然敢拒绝我。】
狂风大作，火焰借风而起，在半空崩裂开来，火星迸溅到威尔逊脸上，微微发烫。
暗影在黑暗里暴怒地窜动，攀缠到威尔逊的身上。
威尔逊努力控制住身体才没有跌倒在地。
【没有我刚才救了你一命，你以为你还能这样跟我说话？】
“什么？”威尔逊闻言一愣。
“那不是幻觉？黑暗里那些东西都是什么？”
【你只要知道，你最好不要被它们缠上。】麦斯威尔冷冷地说道，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但……”威尔逊头顶冒出冷汗，离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我那时真的会死？”
【哼，你不是胆子很大吗。】麦斯威尔冷嘲热讽：【这仅仅只是开始罢了，想一想靠你自己，你还能活过几夜？】
“这……”威尔逊确实对此毫无自信。
【我注视你很久了，那些人根本不懂你的价值所在，你的才华被极大的浪费了。】
【服从我，成为我的仆从吧，你可以自由在永恒领域行走，拥有强大的力量。】
麦斯威尔的声音低沉而悠扬，尾音轻绕，像轻鸣的风琴，在威尔逊周身回响，透着无尽的诱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他和他的言语都像是伊甸园的蛇，使尽浑身解数劝说旁人摘下那颗甜美的苹果。
【你苦苦追寻的，那些禁.忌的知识，我也愿意为我忠实的仆人倾囊相授。】
【整个永恒领域，都可以成为你的实验台。】
莫名其妙被骗到一个未知的地方，还有什么比安全回家更重要的呢？
有。
威尔逊的血液里，流淌着对追寻真理的渴望，这更像是种本能，使他无法抗拒未知事物的呼唤，就像飞蛾乐于奔赴在火光中燃烧致死的宿命。
这种本能，让他的内心始终无比空虚，像是空缺了什么，让他不被所有人认可但仍旧放弃一切选择追寻，也让他最终命运般地选择独自来到新英格兰的那处森林。
直到麦斯威尔的出现，填补了他心口的空缺。
当麦斯威尔的声音第一次在威尔逊的世界中响起时，潜意识高声鸣响着预警，但内心的渴望又告诉威尔逊，眼前是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伸手就能触碰，而错过就再不能及。
但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沸腾的血液开始冷却。
麦斯威尔根本不值得信任。
他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而现在，威尔逊又怎么能肯定这不是他的另一个谎言。
麦斯威尔是一名合格的猎手，他乐于也善于编织谎言的蛛网，并饶有兴致地耐心等待他选中的猎物毫无防备地踏入陷阱。
他不能再犯一次这么愚蠢的错误。
威尔逊睁开双眼，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缓缓道：“很遗憾，麦斯威尔先生，恐怕你的打算要落空了。你所承诺的一切看起来的只是空话。”
“我绝不可能为你做事。”
风徒然停了，黑色火焰‘噗’地一声熄灭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再次降临。
威尔逊慌忙地扑过去，但下一瞬橘红色的火光又重新燃起，温暖了他冰冷僵硬的四肢。
【显然这是一次失败的谈话。】
麦斯威尔倒显得很无所谓了：【我倒是还有很多人选。而你，我的朋友……】
【我是你在这个世界唯一能攀附的救命稻草，其他的存在似乎就没有这样的兴致了。】
威尔逊已下定决心，他朗声说到：“我能自己找到回去的路。”
麦斯威尔尾音略带轻佻地上扬，威尔逊的名字在他口中像是提琴尾音嗡鸣：【亲爱的威尔逊，祝你保持住这种愚蠢的勇气。】
【直至死亡。】
麦斯威尔的声音最终消散在夜风里。
永恒领域的第一.夜教会了威尔逊一件事：
黑暗和麦斯威尔
都极其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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