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我不是替身吗

　　大雍王朝三十年，小沱村东。

　　天色将晚未晚，似玄绡覆空，忽尔天水倒倾，如银河决堤，溅得地上生烟。
　　俄有妖风不知从何处旋起，似垂髫小童横冲直撞，卷得这朽木门苟延残喘，吱呀不绝。

　　破庙年深，殿中泥像端坐，眉目与衣衫皆已模糊。

　　昔年村民常来祭拜，自老一辈相继去世，破庙便日渐荒废。

　　近几年复又热闹起来，成了居无定所的孩童们栖身之处。

　　“让我去洗个手，姐姐布巾要换了。”庙门忽闻小女孩细语如丝，透过门缝隐隐传来。

　　既而，挡住大门豁口的小木板被人轻移寸许，风雨乘机而入，寒气如针，扎得门后小孩齐吸一口冷气，“嘶”声未绝，有人急急掩上，将缝隙变成仅容两只手掌通过大小。

　　一双枯瘦如柴、粗糙干裂的小手，颤颤巍巍地自缝隙中探出，风雨冰冷刺骨，瞬息就将余温浇灭，但这双手却还是颤抖着自掌心至甲缝细细搓遍，仔细听，还有手主人牙齿打颤的声音。
　　终于将手洗净，手的主人甩了甩水，平举着双手从洞口伸了进去，立刻有人堵上了洞口。

　　营养不良的小孩眼睛适应不了黑暗，但对这个破庙已足够熟悉，她把手护在胸前，细声细气说：“我的手洗好了。”

　　黑暗中传来细细簌簌的响应，间或参杂着几句低声抱怨，“你踩着我了。”“石头你再过去一点。”

　　等没有声音再发出，距离小女孩最近的小孩说：“小云，你过去吧。”

　　林云从跪姿站起来，每一步都站稳了再往前走。

　　姐姐说，脏污是坏东西，有叫细什么的会附在上面。
　　姐姐说，如果要碰眼睛或者口鼻就要洗手。还教了他们刚才用的七步洗手法。
　　姐姐说，如果生病了一定要注意卫生，这样一个病就不会变成两个，他们就有机会好起来。

　　之前豆子浑身滚烫，姐姐就盯着石头用七步洗手法，还有干净的布巾给豆子擦身，寻出他们暂时不穿的衣服裹住豆子，说要发汗。后面豆子果然好了起来，姐姐也教了大家这个方法。

　　虽然姐姐后面也在念叨，说如果可以搞到补身体的东西就更好了，还是条件不好之类的。

　　其实已经很好了，林云觉得。

　　遇到姐姐之前，发热这样的东西对他们这种乞儿来说，是沾上了就会没命的东西。

　　姐姐还给她取了名字，说她喜欢看天空，就叫云吧。云是很自由飞得很高的东西，说不定林云也可以。

　　等到小木板再被打开，是林云举着不规则布块的手，她使劲的搓了搓，好像把期望都注入这块湿布上。

　　“姐姐……”

　　林逸阳听到有声音在唤她，然后有什么湿漉漉的触感搭上额头，黑暗里她只能震动喉咙，企图让他们得到她的回应。

　　她遍体生寒，脑间青筋欲从太阳穴破出，那筋又牵扯她的眼睛，胀疼如鼓。林逸阳身体不舒适的动弹，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柠檬，手足皆失，唯有那柠檬汁在骨缝穿行，让她酸痛难耐。

　　【系统？】
　　她又一次在心里呼唤，但一如既往的没有回应。

　　林逸阳是一位穿越者，来到大雍王朝已经四年。

　　穿越那天正是打工人宝贵的休息日的下午。她在家看小说的时候突然想吃点卤味，于是穿着拖鞋过了个马路。

　　装卤味的塑料袋被抛到了空中。

　　林逸阳也被车撞得飞了个抛物线。

　　还没感觉到疼，就有温暖先一步浸润她的身体。

　　让林逸阳轻轻地飘落在地上。

　　【救……救人。】
　　她好像被装在玻璃瓶里，隔断外界的刹车声和人群的喧哗，只有虚弱的女音清晰可闻。

　　【系统！】
　　十多年老书虫人格占领林逸阳的脑子。

　　【救人……救人……】
　　【我已经获救了，系统。】
　　【……好。】

　　林逸阳脑子里的系统信号连接很差，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重复的声音。

　　【你是什么系统？我之后要开始做任务吗？我需要穿越吗？我还能回来吗？】
　　【系统，系统你说句话啊！】
　　林逸阳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朝着系统扫射过去。

　　没办法，活了二十来年，系统这种东西她也只在小说里见过。

　　谁小时候没有梦过猫头鹰从窗户带着魔法学校的信飞来；早上醒来床上出现几个由她的愿望生成的蛋；或者因为她家没有井，她就期待浴缸里跳出一只长着狗耳朵的半妖，说她是巫女转世。只是她已经想好了，她不会留在战国，救了世界还是会选择带着狗活在现实世界……

　　当然，直到她考上大学，找到工作，成为高高的写字楼里的一员，也没有等来他们。

　　【系统……】
　　林逸阳脑子里的声音轻轻重复她说的话，然后任由她呼唤多少次都不再有回应。

　　难道救了人之后用光了所有的系统能量？

　　林逸阳根据自己的小说知识推断，她躺在地上想着想着，就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她就变成了大雍王朝的14岁少女——小花。

　　小花家很穷，只有一个寡母拉扯她长大。

　　在农耕社会，家里没有男人是件顶艰难的事。小花母亲犟着一股劲，又是做牛又是做马，就算只有一个窝头也要先紧着小花，等小花吃饱了，又想着，好像不那么饿了攒攒下顿吃吧。

　　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林逸阳穿越过来的那天，是小花母亲病重的第十天。

　　穷人治病的法子就是一个字，熬。

　　灰白的墙，灰白的被子，灰白的脸。

　　林逸阳送走了小花的母亲。

　　她最开始呼唤系统唤得很频繁，家里没有米粮她叫唤，山上的野菜很苦她叫唤，被刀划伤了手她叫唤，被村里人占了破屋她叫唤。

　　可系统始终一言不发。

　　林逸阳不敢赌在这里死了就一定能回去，她怕没了就真的没了。

　　她还想活。

　　【我这次真的要死了，系统。】
　　林逸阳几乎有点怨恨这个系统了。

　　如果她的命就是该结束在车祸那一刻，那她这四年，在泥地里打滚，捡拾无主的食物，和心怀不轨的流浪汉拼命，四处躲藏舔舐伤口的这四年，又算什么呢？

　　【或许你没有救我比较好。】
　　有人抬起她的头给她喂了口水，还有小孩挤挤挨挨的靠着她。

　　秋末实在没有多余衣裳，小孩们企图通过自己的体温给她温暖，像团在一起的小狗。

　　林逸阳脑子里闪过一张张小孩的脸。

　　她将这二十几个孩子团结在一起，还成立了大家互帮互助的小丐帮，已然拼尽全力。

　　林逸阳还将自己能想起来的知识，都交给了小丐帮。

　　比如山林求生时，识得的野菜和草药；玻璃的制法。虽然山林是有人管制的，他们没有资源搞到柴火；肥皂的制作她是一点不会，但也提了一句，万一这群小孩里有人有发明创造的天赋呢。

　　她其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古代的小孩早熟而独立，没了她，可能会伤心难过，但也会努力活下去。

　　就是可惜那包没有吃上的卤味。

　　林逸阳木头一样躺在小孩们凑出来的草席里，说是草席，也只是到处捡来的破碎干草垫起来的薄薄一层。

　　【系统。】
　　【系统。】
　　……
　　她愈发觉得自己脑子里有大火想要烧尽一切，只有意志四处躲藏，勉强清醒，硬撑着让她不停的呼喊。

　　风雨愈发大起来，砸得破庙发出哗哗的声响。

　　一层秋雨一层凉，这个冬天，不知道有多寒冷。

　　“咄咄。”

　　破庙的门，突然被敲响。

　　像被按下了启动键，小孩们屏住呼吸围拢到林逸阳的身边，有机灵的小孩还顺势朝着立在庙中的人像双手合十作了一揖。

　　大一些有力气的孩子则捏住破刀破棍踮着脚靠近门，做出防御的姿势。

　　“咄咄。”

　　门口的客人再一次敲门。

　　依然无人应答。

　　双方在无声中对峙了几个瞬息。

　　“轰隆”

　　闪电劈开黑云，照亮整个夜空，整个庙内也突然大亮。

　　庙门不知何时消失于无形，却见庙门之外，一人长身而立，衣白胜雪，广袖垂落于身侧。雨线未及其身，便似被无形之幕轻轻拨开，碎作飞雾。

　　有光自那人身后斜照，亮似白昼。

　　风狂雨骤，也近不得他身半步。

　　男子向着面色惊惧的小孩们颔首，声冷如玉，却字字清晰，似贴耳而来：“无意叨扰。”

　　破庙孤室，四壁萧然，他目光微抬，只一掠，便穿过人缝，落在被团团围住的林逸阳身上。

　　他走近几步，被警惕的小孩们拦住。

　　林逸阳只觉昏黑里浮起一簇微白，像隔帘映来的月。眼皮沉若灌铅，却仍被那线光牵着缓缓睁开。

　　眼前的男人身姿挺秀高颀，面容似寒玉雕琢，头发半披在身后，落下的巨大影子笼罩住她。男人目光带着审视，凝于林逸阳的脸上，自眉峰至唇角，一厘厘勒过去，不肯漏过分毫。

　　片刻，男人薄唇微张，声线清冷如碎玉击冰：“吾乃万溯宗千嶂峰峰主沈无愠，与你祖上有旧缘……今特来接你回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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