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耽美文里艰难求生

　　鬼雾，如同世界一道溃烂的伤口里溢出的脓液，缓慢、粘稠地吞噬着所能触及的一切。

　　生灵吸入它，肺腑便会腐朽；草木沾染它，即刻枯萎成灰；连灵气流转其中，也会变得滞涩、污浊，最终死寂。

　　宣阴城便浸泡在这样的寂静里。

　　曾经的繁华仙埠，如今只是一座正在缓慢死去的坟墓。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余下被风吹动的、残破的招幡，偶尔发出“啪嗒”的轻响。

　　越往城内走，雾越浓。浓得化不开，像一块巨大又脏污的裹尸布，将天地都包缠进去。

　　在这片无尽的灰蒙与死寂中，有一点素白在移动。

　　那点白移动得并不快，甚至有些迟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定力。鬼雾缠绕上来，试图侵蚀那抹亮色，却如溪流遇礁石，无声地滑开，无法在其上留下丝毫痕迹。

　　它们试图涌入她的身体，那能令修士金丹黯淡、经脉枯萎的死寂之力，却在她体内某种更深邃的力量运转下，被强行扭转、同化，最终化为她浩瀚灵力中微不足道的一缕。过程无声无息，甚至引不起她半点波澜。

　　只是这转化并不迅速，且带着一种腐朽的“味道”，让她觉得不甚舒服，如同常人行走于腐鱼堆积的市集。

　　陆千雀来此，并非救人，也非除魔。

　　浮玉阁的古籍中记载，鬼雾弥漫之地，阴阳逆乱，常有非常之物诞生。

　　她感知到了，它在呼唤着。

　　在这片死地的最中心，它正在“凝聚”。

　　她穿过倾颓的坊市，越过干涸的河道，最终停在了一个巨大的、仿佛被巨兽啃噬出的深坑边缘。

　　冲天的怨气与死意几乎形成了实质，比周遭的鬼雾更加浓重。坑底堆积如山的，是无数来不及逃离或被舍弃的修士与凡人，他们的血肉、灵力、乃至未散的魂灵，此刻都成了某种仪式的养料。

　　陆千雀没有犹豫，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微微蹙了下眉，绕过扭曲的肢体，踏过血洼，走向那股吸引她而来的力量源头。

　　那并非她想象中的怪物，也不是什么法宝异光。

　　那是一枚巨大的、微微搏动着的“卵”。

　　凝固的血污和黑色泥土、以及无数怨念碎片纠缠包裹而成，一层半透明的、粘稠的薄膜覆盖着，隐隐可见内部蜷缩着一个模糊的人形。

　　魔胎。

　　陆千雀停下了脚步，那双总是显得疏离而平静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可见的情绪。

　　她能感觉到，这魔胎正在汲取整个万人坑乃至周边鬼雾的力量，试图完成最后的孵化。但它太混乱了，万千修士驳杂的灵力、凡人脆弱的魂灵、魔神遗留的狂暴意志……这一切在其中疯狂冲撞，彼此吞噬，使得孵化过程痛苦而漫长，甚至可能失败。

　　它既是一个毁灭的集合体，也是一个挣扎求生的可怜造物。

　　陆千雀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那层搏动的薄膜。指尖传来温热粘腻的触感，以及内部那股力量狂暴不安的悸动。

　　然后，并指如刀，轻轻一划。

　　薄膜无声地破开一道口子，一股更加浓郁的血腥气和精纯的魔气汹涌而出。若是寻常修士，只怕已被这气息冲得神魂不稳。陆千雀却只是眨了眨眼，抬手轻轻挥开，如同拂开一缕扰人的青烟。

　　她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个少年。

　　蜷缩着，浑身沾满粘液，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

　　他似乎在沉睡，又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眉头紧紧锁着，纤细的身体时不时剧烈地颤抖一下。

　　陆千雀的目光落在他心口的位置。那里，有一股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力量。

　　她伸出两指，轻轻按在他的心口，试图更清晰地感知那份力量。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

　　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眼底是铺天盖地的痛苦和茫然，像是从一场无尽漫长的噩梦中强行被拖拽出来。但在那之上，却骤然迸发出一种野兽般的凶狠与警惕，死死地盯住了陆千雀这个不速之客。

　　“嗬——嗬——”

　　他不成调的嘶哑着，下意识地就要挣扎攻击，可他太虚弱了，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

　　陆千雀没有动，也没有收回手。她平静地回望、观察着他。

　　“原来如此。”她轻声自语。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天然的冷冽，在这死寂的坑底却清晰可闻。

　　那少年似乎被这平静无波的声音镇住了，又或是他刚刚凝聚起的所有气力耗尽了，眼中的凶狠稍稍褪去，剩余的茫然和痛苦更加赤裸地浮现出来。

　　他只是看着她，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条离水将死的鱼。

　　“救......救......”

　　陆千雀收回手指，看了看指尖沾染的属于他的气息。

　　她想了想，紧接着俯下身，一只手穿过少年的腿弯，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背脊，稍一用力，将他从那粘稠的胎衣中抱了出来。

　　他很轻，轻得不像话，骨头硌着人。沾满粘液的身体接触到陆千雀，似乎更冷了，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陆千雀不太习惯与人这般贴近。她能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听到他微弱急促的心跳，闻到他身上那股混杂着血腥、魔气的味道。

　　她抱着他，低头看了看方才被自己划破的“卵”，那破口正在缓慢地自我修复，试图重新封闭起来，内里残余的能量仍在躁动。

　　“残次品。”她再次吐出三个字，依旧是平静的评判，不带褒贬。

　　然后，她抱着怀中的少年，转身，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跃出了这深不见底的万人坑。

　　鬼雾依旧浓重，却自发地为她分开一条无形的道路。

　　她走得依旧平稳，怀中的少年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脱离了那个痛苦的囚笼，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但那双眼依旧微微睁着，一眨不眨地望着陆千雀的下颌。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点气音，便彻底脱力，昏睡过去。唯有那抓着她衣襟的手，仍紧攥着。

　　麻烦。

　　这是她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但这麻烦似乎很有趣。

　　这是第二个念头。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接着向着宣阴城外走去。

　　素白的衣裙在灰黑色的雾霭中，渐行渐远，如同一幅泼墨山水画中，唯一不肯被晕染的留白。

　　她的目的地是城东。

　　穿过死寂的长街，一片樟木林出现在视野尽头。

　　令人略感意外的是，林中的鬼雾似乎稀薄些许，空气里那股腐朽的血腥味也被樟木特有的清苦气息冲淡了几分。

　　林中有间废弃的樵夫木屋，门板歪斜，屋顶破漏，但四壁尚且完好，堪可避风。

　　陆千雀用脚踢开虚掩的木门，走了进去。屋内积了厚厚一层灰，角落结着蛛网，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目光扫过，找到一处相对干净的角落，那里堆着些干枯的稻草，似乎是原先屋主用来铺床的。

　　她走过去，将怀中的重鹤轻轻放在了那堆枯草之上。

　　离开她的怀抱，陡然接触冰冷空气和粗糙草堆，少年在昏迷中瑟缩了一下，眉头蹙得更紧，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呓语。

　　陆千雀站直身体，低头审视着他。

　　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那身破烂的衣物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紧贴在他瘦削的身体上，更显得伶仃可怜。

　　唯独眉心那一点红痣，在昏暗的光线下，妖异得醒目。

　　她蹲下身，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极细微的灵力，小心翼翼地点在他的眉心。

　　灵力探入，瞬间如同投入沸腾的油锅。

　　混乱！无比的混乱！

　　万千破碎的魂灵碎片尖啸着冲撞，磅礴却无序的魔神之力狂暴地肆虐，那半颗作为力量核心的心艰难地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仿佛要炸裂开来。各种力量彼此撕扯，将这具少年的身体变成了最残酷的战场。

　　陆千雀迅速收回了手指。

　　这般景象有些……过于喧闹了。

　　她不喜欢喧闹。

　　但观察才刚刚开始，她想了想，用指甲轻轻划破食指指尖。

　　一颗殷红血珠沁了出来，在昏暗的屋内竟隐隐泛着一层极淡的、温润的光泽。血珠散发出的，并非腥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又蕴含着庞大生机的气息。

　　她将指尖递到重鹤唇边，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将那滴血珠抵在他的舌尖上。

　　血珠触体即融，如同最温润的甘霖，渗入他干涸撕裂的经脉。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重鹤猛地抽了一口气，身体剧烈地一震，一直紧蹙的眉头倏地松开，痛苦到扭曲的神情缓和下来。

　　在他体内疯狂冲撞的混乱，被短暂地抚平、安抚了。甚至有一层极淡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在他皮肤下一闪而逝。

　　陆千雀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眼神专注得像是在记录实验数据。

　　“有作用。”她轻声自语，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血量需要控制。”

　　她的血蕴含着过于庞大的灵蕴，对于重鹤这种混乱不堪的体质，少量是安抚，过量则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异变，甚至加速他的崩溃。

　　就在这时，重鹤的长睫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地涣散了片刻，才慢慢地凝聚起来，落在陆千雀身上。

　　四目相对。

　　寂静在破败的木屋里蔓延，只有窗外鬼雾流动时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嘶嘶声。

　　良久，重鹤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谁？”

　　陆千雀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

　　她的沉默让重鹤眼中的茫然里渗入一丝不安。他试图移动身体，却引来全身一阵剧痛，尤其是心口处，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他艰难地喘息着，视线扫过四周陌生的环境，最终又回到陆千雀脸上，戒备更深，“……这是哪里？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强撑起来的硬气。

　　陆千雀终于开口：“宣阴城外。你快死了，我暂时让你活了下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的情况，很有趣。”

　　“有趣？”重鹤重复着这个词，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被羞辱般的愤怒，尽管这愤怒因他的虚弱而显得毫无威慑力，“你说……有趣？”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和这个更诡异的女人，但身体的剧痛和无力感将他牢牢钉在草堆上。这番徒劳的挣扎只让他喘息得更厉害，眼前阵阵发黑。

　　陆千雀看着他，并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再次探向他的额头。

　　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到他滚烫汗湿的额头时，重鹤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要偏头躲开。

　　“别碰我！”他低吼。

　　陆千雀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看着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抗拒和恐惧，缓缓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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