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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长歌的手很纤长,指节干净得像被月光漂过,指甲修得圆润,透着淡淡的粉。他捏住那张薄得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的病理报告,动作轻得像在拈一片羽毛,生怕把它惊碎。纸角在他指腹间微微颤动,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雪粒落在窗棂。
“低血糖。”他朝岑南眨了下眼,睫毛在脸颊投下一弯极短的阴影,把后面那句“别紧张”悄悄隔开。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点哄小孩的尾音,软软地落在消毒水味浓重的空气里,“你是做什么的?怎么饭都不好好吃。”
岑南听见这句,眼皮半阖,瞳孔微缩。白炽灯在他脸上刷了一层冷釉,衬得那道审视的目光更像冰棱。那一瞬,岑南仿佛听见自己心底“咔嗒”一声——锁芯转动,所有关于“被猎取”的往事蜂拥而出:宴会上凑上来的女人、会议上假意寒暄的掌心、那些笑着追问“岑总最近有什么好项目”的嘴。他几乎能闻到对方呼吸里藏着的薄荷糖味,凉得渗骨。
长歌却像读到了他每一根绷紧的神经,嘴角弯出一点月白的弧度,像把刀刃收回鞘里。“以后记得好好吃饭。”他拍了拍床栏,塑料发出清脆的“嗒”,像句点。转身时,服装下摆扫过岑南的指尖,布料带着体温,一触即离,像候鸟掠过水面,只留下一圈来不及合拢的涟漪。
岑南的喉咙滚了滚,那句“耽误你事情了吧”卡在齿间,被血腥味镀上一层锈。他猛地撑起上半身,输液管被扯得发出细碎的哗啦声,像一串仓促的掌声。“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我请客。”声音嘶哑,却固执地追上去,像把钥匙扔进锁孔,想强行把即将合上的门别住。
长歌的手指已经搭上门把,金属的冷意顺着掌心爬进袖口。他回头,眼尾弯成桥,却没收住桥下暗涌的急流。“不了~”拖长的尾音像羽毛笔在宣纸上最后一划,温柔而决绝,“你醒了,我就得去工作了。”门轴发出“吱”的一声轻叹,把白色身影切成一条越来越窄的缝,最终合拢成一面冷墙。
病房瞬间膨胀得可怕,白墙像雪崩般压过来。岑南听见自己心跳砸在胸腔,回声震耳。他拔出输液针,血珠滚成一粒猩红的纽扣,在床单上洇出小小的勋章。膝盖撞地的声音钝而沉,像鼓槌敲在松木上,震得他耳膜发麻。
“糟了——”两个字被地板的冷意烫得发颤。他伸手去抓那截早已消失的空气,却只握住一把消毒水的辛辣。
护士冲进来时,看见他像一尾离水的鱼,指节泛青,死死抠住床沿。年轻的圆脸姑娘被这架势吓得声音发飘:“先生,您刚醒,不能——”
“长歌,”岑南喘得像破风箱,“替我缴费的那个——我要他的联系方式。”
姑娘为难地咬住下唇,额前碎发被冷汗黏成几缕:“医院规定……这是隐私。”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像怕惊扰什么,“他说,‘别让患者有负担’。”
一句话,比镇静剂更管用。岑南僵在半空的手慢慢垂下,指尖沾着尘与血,像被暴雨打湿的纸鸢,再也飞不起来。愧疚从毛孔里钻出,爬满每一寸皮肤,细密的痒混着疼,像无数蚂蚁在血管里行军。他想起长歌临走前那个笑——原来不是告别,是提前替他挡下了“人情”这把钝刀。
窗外,夕阳正把医院大楼切成明暗两半。岑南躺在逐渐暗下去的半边,听见自己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有人在空房间里敲墙——
咚。
咚。
那声音说:你欠的,不止一顿饭,而是一段再也送不出去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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