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

　　女儿安安的哭声又尖又细，一下下像针一样扎进我太阳穴。

　　摸过手机，模糊地看着刺眼的屏幕——2025年3月6日，星期四，凌晨三点零二分。
　　（一个多月了，天天这个点被女儿的哭声闹醒，比闹钟还准，想多睡会儿都难。）

　　“嘶~啊~~”

　　右乳tou火辣辣地一阵阵刺痛。

　　昨天喂奶时，裂开了一个小口子。这事我没敢告诉老公和婆婆，因为他们只会说我娇气。

　　“哪个当妈的不是这么过来的”，这句话我已经听够了。

　　我忍着痛打开床头灯，想侧身坐起来哄孩子，左手撑住床垫，刚一用力，一股暖流就顺着大腿内侧流下来了。
　　（晕！又漏尿了！）

　　这一刻，羞耻，无助，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
　　（我才二十八岁啊，难道连最基本的身体控制都做不到了吗。）

　　心想着这些，我拉开床头柜，里面只剩最后一片护垫了。

　　其实我昨天就发现了，但看着手机银行里仅剩的1514.3元余额，没敢买新的。

　　一片护垫三块钱，够买半斤奶粉，能多喂孩子两顿。

　　我想着下床收拾一下，脚刚沾地，腿一软，整个人往后趔趄，后背"咚"地撞上衣柜门。

　　这声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果然，隔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婆婆拿着充电小灯进来，那盏小灯发出的惨白光线照得她脸色更加阴沉。她手里攥着《陈家家训》，那本我见过无数次的红皮小册子。

　　“你要死啊？”她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

　　“大半夜这么吵，吵得我心脏突突跳！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

　　她两步跨到我面前，把家训打开举在半空中，

　　“你自己看！我们家老头子走的时候，手指都是指着这行字咽的气：‘陈家子孙需有男丁传宗接代，否则视为不孝’！你看看你，不争气的东西，生个丫头片子还不算完，还天天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我抱着安安，没说话。
　　裤子湿漉漉的，夜晚的凉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在湿透的布料上，刺骨的凉，像极了我现在的心情。

　　我本想解释“刚想哄孩子，却漏尿了，想收拾，下地没站稳”，
　　我话还没说出口，她突然伸手拽住我领口，指甲几乎嵌进我锁骨的肉里：

　　“我们那时候，生不出儿子就是原罪！我生完陈凯他姐第二天，你死去的公公嫌是个丫头，脸拉得老长。那孩子没福气，没多久就病了，没了... 我没办法，咬着牙下地割麦子，三亩地割完，血顺着腿往下流，腰都直不起来，还得回去给一大家子做饭！那时谁管我死活了？”

　　她越说越激动，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有一种被岁月打磨得麻木了的痛苦。

　　“你呢？生个娃就成废人了？现在条件好了，你倒矫情上了！”

　　我委屈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安安也被她的吼声吓得哭得更凶，她哭得撕心裂肺，让我心如刀绞。

　　“我告诉你林薇，这护垫你以后也别用了！赶紧把身子养好，再生个儿子。不然老陈家断了香火，你就是老陈家的罪人！”

　　“妈！你大半夜的干嘛啊！”陈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浓浓的睡意。

　　他揉着眼睛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婆婆手里的家训，又飞快躲闪开，每当他面对母亲的压力时，他总是这样闪躲。

　　他紧皱眉看了我一眼，手下意识捏了捏睡衣下摆，

　　然后转头对着婆婆吼道：“妈，您快别闹了行不行啊！我明天早会还要汇报项目，迟到了要扣钱的，不然拿什么还给我爸看病时借的那五万块钱？”

　　吼完他走到我身边，瞥了眼我怀里受惊的安安，拍了拍我肩膀，手指轻轻擦过我眼角的泪，低声叹了口气，往我手里塞了一包纸巾。

　　“都别再折腾了，快休息吧。”他低声说，“明天我还要上班。”说完他站在房门两秒顿了顿，又回到客房继续睡觉了。

　　因为当初我考虑到孩子晚上吵，他每天上班辛苦，怕他休息不好，在我强烈要求下他才去客房的。

　　可现在，我却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愚蠢至极。

　　“duang！”

　　伴随着婆婆的摔门声，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女儿。

　　“再生不出儿子就滚回娘家”，婆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闷闷的，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里。

　　我攥着那包纸巾，坐在床上抱着安安，眼泪哗哗地流，止也止不住。

　　胸口也像有团棉花堵着，连呼吸都费劲。这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安安哭累了，小脑袋靠在我肩膀上哼唧，嘴角还沾着我的眼泪，这似乎让她不太舒服，她晃着小手时不时蹭一下脸。

　　我摸着安安肉嘟嘟的小脸，那柔软的触感让我心头一暖，突然想起孕前的自己。

　　那时候我加班改方案到凌晨，会给自己美美的冲上一杯冰美式，杯子用的是老公陈凯在追求我时送的，上面印着“薇薇公主专用”。

　　那会儿他还会叫我“薇薇公主”，说我工作时的样子最迷人。

　　我想起带着团队做西班牙跨境项目时的意气风发。那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重要项目，我熬了无数个夜晚做市场调研、产品分析，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客户都敲定了，合同就差签字，我却突然羊水破了，之后住院待产了。项目也转交给了同事小敏对接，听说她因此升了职。

　　出院那天，客户发微信说：“林薇，等你回来咱们再接着合作。”

　　那一刻我抱着刚出生的安安，心里既有初为人母的喜悦，也有事业受挫的不甘。

　　现在手机里还存着那条消息，每次看到我都会心头一紧。

　　那不仅仅是一条短信，是我被迫放弃的梦想，更是我错失的机会。

　　我翻看着手机相册，呆呆的看着以前的自拍照，照片中的女孩化着精致的妆容，眼睛里有光，嘴角带着自信的微笑。
　　（那个青春靓丽，热爱美景美食，爱说爱笑的自己，如今去了哪里？镜子里这个头发凌乱、面色蜡黄、眼带浮肿、身材走样、穿着宽松睡衣的女人，真的是我吗？）

　　奶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溢出来，浸透了前襟。我手忙脚乱地找湿纸巾擦拭，动作太大吵醒了刚睡着的安安。

　　她又开始哭闹，我只好撩起衣襟继续喂奶。乳tou上的伤口被吮吸时带来一阵锐痛，我咬紧嘴唇忍住不出声。

　　不知不觉中，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凌晨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

　　一天又开始了，对我来说却只是又一个循环：喂奶、换尿布、忍受身体的不适、心里的苦闷和婆婆的冷言冷语。

　　就在这时，手机振动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小敏的信息还没看，点开小敏昨天发的链接：是之前我没做完的西班牙跨境项目，这次加了新产品线，他们在招标，截止日期：2025年3月14日，还有八天。

　　我的心突然怦怦直跳。
　　（八天，这意味着我还有机会。）

　　虽然我现在这个样子：每天连觉都睡不好，连买护垫都要精打细算......

　　安安在我怀里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抓住我的手指，那暖暖的温度从指尖传了过来，一直暖到心里。
　　（她的小手那么软，那么小，却那么有力量。）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她又睡着了，呼吸均匀，小胸脯轻轻起伏。
　　她嘴角无意识地咧开一个甜甜的笑，像是在做一个无比美好的梦。

　　我凝视着这个我用半条命换来的小生命，她是如此的信任、依赖着我。

　　这一刻，一种混杂着疲惫、痛苦却无比坚韧的母性，像暖流一样涌过我被冰封的心脏。

　　（我不只是林薇，我还是安安的妈妈。是她的全世界，是她的铠甲。)

　　“林薇，不能放弃！不只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怀里这个对你毫无保留的小人儿，再试一次。”

　　说完，指尖依然颤抖，却多了一份坚定，我点开了那个几乎要被遗忘的、名为“梦想”的文件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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