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三条人命
雨水在夜里织成一张湿冷的网,罩住了“槐安巷”三个锈蚀的字。路灯坏了两盏,剩下的一只,接触不良地忽明忽灭,把沈栉惊慌失措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摁回脚下粘稠的黑暗里。高跟鞋跟敲击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声音又碎又急,像她快要蹦出胸腔的心跳。
这是第四个人了。不,算上之前那些,也许是第十三个?关于这条巷子吞噬女人的流言蜚语,此刻不再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是化作实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点点爬满了她的全身。
身后,另一个脚步声如影随形。
不紧,不慢,保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固定距离。她快,它也快;她慢,它便也缓下来。你停,它不停。那声音沉闷,粘腻,不像皮鞋,也不像运动鞋,倒像是某种湿透的、沉重的东西,一下下拖沓在路面上。
沈栉不敢回头。她死死攥着单肩包的带子,指甲掐进了掌心,拼命朝着巷子口那片象征着安全的光明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冷风裹着雨丝灌进喉咙。
派出所温暖的灯光就在眼前,门口那盏红蓝警徽在雨幕中如同救赎的图腾。
她用尽最后力气冲上台阶,几乎是撞开了玻璃门,踉跄着扑向接警台。冰凉的台面硌得她生疼,值班老民警从记录本上抬起头,略带诧异地看着这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大口喘着气的年轻女人。
“有……有人……跟踪我!”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手指死死抓住台面边缘,指节泛白。“后面!巷子里!有人一直跟着我!”
老民警皱起眉,站起身,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投向门口。
沈栉也下意识地跟着回头。
一个高大的黑影,就站在派出所门口明亮的光线下,雨水顺着他深色雨衣的帽檐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水渍。他手里,居然提着两杯奶茶,包装袋上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那人走上前,步伐很稳。他把其中一杯奶茶轻轻放在接警台上,推向惊魂未定的沈栉,声音温和,甚至带着点无奈的歉意:“警察同志,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他顿了顿,转向沈栉,语气里充满了包容和安抚:“她是我女朋友,最近……精神压力有点大,总说有人跟踪她。晚上有点梦游,我没看住,一转眼就跑出来了。”
沈栉如遭雷击,猛地抬头,对上那雨帽下的阴影。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下颌轮廓。
“不!我不认识他!他胡说!”她尖声叫起来,抓住老民警的袖子,“他在跟踪我!从巷子那头就一直跟着!”
老民警看看状若疯狂的沈栉,又看看一旁语气诚恳、还特意买了奶茶来表示歉意的男人,眉头锁得更紧,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又是这种家务事”的疲惫。
“这位先生,请你先……”老民警开口,试图维持秩序。
“我理解。”男人打断他,声音依旧温和,甚至抬手轻轻拍了拍沈栉剧烈颤抖的肩膀,动作亲昵自然,“小栉,别闹了,我们回家,好吗?外面冷,你看你都淋湿了。”
他的手掌隔着湿透的衣物传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半扶半拽地,将沈栉往门外带。
“不!我不走!救命!救救我!”沈栉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徒劳,她的哭喊被淹没在派出所门外更大的雨声里。她绝望地回头,看向接警台后的民警,眼神里充满了最后的乞求。
老民警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清官难断家务事。
玻璃门开了又关,将外面的风雨和那对“情侣”的身影一同隔绝。派出所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时钟滴答的声音,和那杯留在台面上、兀自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奶茶。
---
第二天,天色灰蒙蒙的,雨停了,但湿气未散,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市中心这栋老旧的刑侦大楼上。
刑侦支队队长黄铭豪把一叠薄薄的现场照片“啪”地甩在办公桌上,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压抑的怒火:“槐安巷,后巷垃圾堆放点,清洁工早上五点半发现的。陆离纡,你带队去看,这是第十四个了。”
副队长陆离纡拿起照片。画面中心是一个蜷缩的、被肮脏塑料布半裹着的女性躯体,露出的皮肤呈现一种死寂的灰白,头发凌乱地沾着污秽。他目光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指尖在照片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身份?”
“沈栉,二十四岁,独居,公司文员。昨晚十一点左右失联,最后被监控拍到,就是走进槐安巷。”黄铭豪揉了揉眉心,“妈的,同一个地方,第十四个!上面限期破案,压力太大了。你亲自盯,所有线索,一查到底!”
“明白。”陆离纡收起照片,转身往外走。
解剖室里,福尔马林的气味浓得刺鼻。无影灯冰冷的光线倾泻而下,将不锈钢台面上的每一道轮廓都照得清晰锐利。
法医江余衍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和一双戴着乳胶手套、沾了些许血污的手。他手中的解剖刀沿着尸胸口的Y形切口熟练地划开,皮肉分离,发出极轻微的嗤嗤声。
陆离纡走进来,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尸体发现时间距死亡时间预计不超过六小时。”江余衍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但条理清晰,“颈部有轻微扼痕,但不是致命伤。体表无明显防御性创伤,初步判断死于机械性窒息,具体待检。值得注意的是……”
他顿了顿,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已被打开的胃部,夹出几颗尚未完全消化的、圆滚滚的黑色珍珠,放入旁边的托盘里,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死者胃内容物里有大量奶茶残留,以及这些珍珠。根据消化程度,饮用时间应在死亡前一至两小时内。”江余衍补充道,“很奇怪,现场及周边并未发现奶茶杯。”
陆离纡的目光落在那些浸泡在少量胃液里的、黏糊糊的珍珠上,黑色的,带着一种诡异的弹性。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昨晚槐安巷派出所接到一个报案。一个女人跑进去,说被跟踪。后面跟进去一个男人,自称是她男朋友,说她精神有问题,梦游,还给她带了杯奶茶,把人领走了。”
江余衍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抬眼看向陆离纡,露在口罩外的眉眼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又或许只是灯光晃过的错觉。
陆离纡继续说着,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梳理线索:“值班老刘说,那男人的声音……听着挺年轻,温和,有礼貌,还知道用奶茶安抚人。”
就在这时,陆离纡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是技术队发来的一段音频附件,附言是:“陆队,这是昨晚槐安巷派出所的接警录音,系统自动备份的,您要的关于沈栉报案那段。”
他点了播放,将手机音量调大。
滋啦的电流声后,一个男人的声音清晰地流淌在寂静的解剖室里:
“警察同志,我女朋友精神有问题,总说有人跟踪她。”
声音温和,吐字清晰,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歉意。
陆离纡捏着手机的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了。
这声音……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解剖台对面——
江余衍正好用镊子夹起一颗托盘里的奶茶珍珠,举到无影灯下仔细观察着。冰冷的灯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和他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
那颗黑色的珍珠,在他指尖的镊子上,微微颤动着。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