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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春天的猫
我是怀着九处致命点的猫,
在乌泱泱的鞋子下
只身匍匐着,
去江潭里捡回孩子的灵魂
我叫林崇洋,今年三十五岁,在春天杂志社任劳任怨地干了十年编辑。六点半,手机闹铃响起,我烦燥地起床洗漱。
惯性地看了眼祖母留下的怀表,还在转,但今天却意外地慢了一秒,我没法想其他的了,穿戴好适于社畜的简装,挤上了七点的地铁,早高峰,旁边胖得溢出肉来的大叔将我挤到了角落 。
“这角落倒还空荡荡的。”他嘀咕着,又往我这边挤了挤。
手里的手机在刷着热点,好像是哪里的村落失火案,但一刷新,是个美女跳舞的视频。但此时,被挤压的我只能手肘着常年劳损的背,没空管他的手机内容,心里弱弱地咒骂着:“瞎啊。”
但还是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内心有被奇怪的想法充斥:真希望这班地铁只剩下我一个人,前往我真正想去的地方。
这不是底层工薪族该想的事,到了站,我搓吧搓吧皱皱的衣服,往杂志社赶去,幸亏在七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赶到了打卡点,可在这一刻我忘记怀表慢了一秒,迟到了,前台的年轻妹子尴尬地望着我,我有些无所适从,但也只能主动来到主编办公室领骂。
主编是个瘦削的老头,带着副锋利的眼镜,衬得眼睛略微瘆人,Dynaudio音箱里放着酷露乐队的《死在春天的猫》,歌词里唱道:“柳絮化成了白色丧服,哀悼饿死的猫。亡命火光里飘飘然,拉扯弥漫。”
见我进来,他关掉了音箱,愤怒哄道:“林崇洋,崇洋,这个名字下是怎么有你这么迂腐又愚蠢的人,上期杂志选题是音乐?风尚,是谁允许你将你家乡民谣放进去的。怎么,我们杂志给你免费宣传家乡。”
我微微闪躲,我原以为他会将手里的杂志飚向我,会接上一句“丑陋的乡下人,滚吧滚吧”然后在愤怒的极点时脱下那副眼镜,瞅着天花板的灯,变态地享受着光晕给他带来的刺激,像是高潮,又缺少些生气,但今天似是音乐的滋润,他倒是缓和了些,略带微笑地拍了拍我的肩说:“好聚好散吧,去人事部结算吧。”
刚小幅的躲闪,背有些疼,但也不支声,只是在心里不平地嘀咕:“我的洋是广大,盛多的意思,我祖母希望我心胸宽广,不和别人计较。”但其实我极为小肚鸡肠。
然后听话地去了人事,结算了这几个月的薪水,人事的女人还问我:“林哥,是不是有好去处了。”我摇了摇头,看着工资到账的短信,和女人告别:“那我走了。”我回头这女人好似年轻了很多,是我的错觉吗,是个漂亮的姑娘在对我微微笑着,那声再见甜美得诡异。
逛到小酒馆,夜场的酒馆竟然开了门,我推门进去,寡言高冷的老板,竟欢迎我道:“林先生,欢迎惠顾。”
让我有些猝不及防,他接着热情地推荐:“要尝一尝我们店新推出的面吗?”面对推销,我一概拒绝不了,点了点头。
“要来杯茶,清醒清醒吗。”他嘴上挂着微笑,恍惚间我以为我走错了,心里疑惑道:“这不是个酒馆吗。”
但还是点点头,说:“那就来杯茶吧。”我坐在位置上,酒馆里只有我一位客人,很快老板把茶水和拉面端到了我面前,说:“慢慢享受,好运连绵。”这句祖母和我说过,我有些动容,拿起筷子,尝了口面,泪水开始在眼眶打转,朦胧间我发现招牌好像由“旅人”变为了“回味”,“回家的味道,怎么样,孩子,吃碗面看看消息,就该启程回家了。”老板说完这句没等我回答,就离开收银台,好像这家店真的只剩我孤身一人。
我有些愕然,嘴里的面和祖母去世前煮的味道一模一样,手机突然众多消息袭来,是工作群炸了。编辑们疯狂地讨论,寡言的李编辑是头个发出的,他发了句:“woc,主编暴毙在办公室,警察刚到。”
然后轰然接龙般地信息轰炸——“贼诡异,他趴伏在地上,像只饿了许久的野猫。”“窗户打开,柳絮飘满他的身体像猫毛。”“太吓人了,会是谋杀吗?”“主编被抬走了,我天,还要被问话。”“据说隔壁楼有好几个坏领导也暴毙死了,集体员工喊解气呢。”
我有些吃不下面,喝了茶水缓了缓,心里有些慌张:“警察会不会找上我。”但也就纠结了一会,与世无争,与我无关。
我在接近正午上了地铁,这个点照理来说人不多,但却座无虚席,这次我被一个瘦子挤到了一角,这个人和早上的胖子穿的是同款衣服,用的是同款手机,手机正午新闻还在播报今日天气——6~9 °C,晴转阴。随着预告播报,地铁迎着白昼,亮光刺眼,我有些站不稳,颠簸中我竟能摸到中间的扶手,站稳后,鬼魅般的黑暗袭来,整节车厢都陷入无穷的黑暗,我有夜盲症,内心慌乱如麻,摸黑中只得往后退去,
幸好右边还有空座。
但当我庆幸时,我突然猛地意识到周围的乘客好像凭空消失,孩子的吵闹声,手机通话声,迭起的鼾声瞬间分贝清零。神经错乱般像个孩子在座位席上无声地落泪,我用力地拍拍座椅,用脚踢着空气,但仿佛是踢到什么按钮,车厢速度越来越快,超出我的负荷,我紧闭的双眼泪水横流,太阳穴紧绷,连带着几声救命都颤抖不已。
“洋洋,怎么样,我主宰的世界体会如何。”空灵却稚嫩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我慢慢地睁开眼,心里疑惑:“这人在说什么胡话。”
眼前是个头发花白的小孩,确切地说是个矮老人,声音却很稚嫩,错愕间我发现我不知为何我移到了右边的位置,但是胆小如鼠的我只能往后缩了缩,不敢看这个怪物一般的人。
可他还是带着这张脸,一点点逼近,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和善地说:“我是万米诺,洋洋,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和原来你所处的世界有点不一样吗。”看他手一直伸着,我有些不好意思,便轻轻和他碰了碰手,然后点点头,支吾地问:“这、这是我的梦吗?”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皱纹也更明显了,张开手臂退身,瞬间地铁的大窗户射进来金箔般的光辉,如同圣光,仿佛为他安上一副起飞的翅膀,在忽闪而过的明亮里他开口道:“是也不是,但你只要记住,在这儿,在即将到达的目的地里你是特别的。”
我接着问:“那,那我们要去哪,这地铁的终点站是个火葬场。” 我心里竟开始狭隘地想:“那该死的主编也将是这儿的顾客了。”
突然,他走到我身边,指了指身后的窗户,说:“到了!”
连绵的田野映入我的眼帘,熟悉的水田清香扑面而来,我像个激动的孩子,双手趴在座椅,洋河村的一切我都是那么熟悉,这广阔又渺小的天地,唤醒我内心的柔软,我回过头想说声感谢,可对面的窗户平稳地映出火葬场的标识,两边异样的景观仿佛平行的空间线,欣欣向荣对上了死气沉沉,仿佛间我明白了什么,抬眼认真地问他:“这是镜面世界吗?但镜面不应该是同一对象嘛?”他像是要回答,起身挡住了火葬场的标识,眯眼打量着,慢吞吞地说:“普通调度而已。”
这是什么回答,还没等我再次询问,车子到站了,对面的玻璃漆黑一片,手边的车门缓缓开启,他依旧张开手,这次似乎是遁入黑暗中的挥手告别,“洋洋,去探险吧。”小时候我去荒芜人烟的后山上抓昆虫玩的时候,祖母总是会和我说:“洋洋,放心去探险吧。”
“祖母,放心吧。”我会挥动儿童稚嫩的手,然后往深山里探去,无论是树洞亦或是虫卵巢穴,都会让那时的我兴奋不已,万米诺这句话似在敲打我沉睡的稚嫩,让我再次背上希冀和想象的翅膀,在这个略有不同,却还是洋河村的村庄冒险,“归人会比旅人更适合你。”
在车门关闭的瞬间,万米诺给我留下这句话,然后我站在一如往日的村口,安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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