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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三月末的温哥华,连绵的阴雨终于舍得歇手,大片金色的阳光慷慨洒下,照进二十五层一尘不染的落地窗。
施遥却没心情欣赏这难得的好天气。
她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手机开了免提,一边心不在焉地揪着一只白熊抱枕的熊耳朵,一边“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电话那头的温宁女士——她亲爱的妈咪。
“……你张阿姨的女儿,就比你大一岁,上个月订婚啦!男方是她爸爸生意伙伴的儿子,知根知底的。多好。”
施遥不说话。
“遥遥,你听见没?”
施遥拿过茶几上吃剩的半包苏打饼干,掰了一片塞进嘴里,敷衍道:“听见了,妈妈。恭喜她。”
“……我不是要你恭喜她呀!”
“那我不恭喜她。”施遥预判妈妈的话,“可我也不想成为她。”
温宁叹了口气:“你就是懒。”
施遥默认。
“遥遥,你不缺钱,也不需要看谁的脸色生活,但人总得有点事做,有点奔头。你毕业都快两年了,不能一直这么闲着呀。”
“我没闲着,”施遥小声反驳,胡说八道,“我在活着呢。”
“……你那叫摆烂!”
施遥拍掉嘴角的饼干屑,再度沉默。
她确实是在摆烂,而且摆得心安理得。
“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过年你也没回来,下个月你必须回国一趟了,见见人。都是你爸爸圈子里信得过的叔叔伯伯家的孩子,青年才俊,也有海归精英,你见一见,总没坏处。”
施遥脑门一紧。
又来了。
回国,相亲,结婚,进入家族企业,顺便生一两个孩子。
这就是母亲为她规划的完美人生。
“哎呀,我知道了妈妈,再说吧。”施遥熟练地打断母亲的宏图,“我朋友约我吃饭,我得准备出门了。”
施遥明白,这是一个万能的借口。
果然,温女士那头停顿一秒:“哦,出门行。出门好。你得多出门。去吧,和朋友好好玩儿啊,注意安全。”
“好嘞。”
电话挂断,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施遥把手里的饼干塞回包装袋,往茶几上一丢,翻身把脸深深埋进白熊抱枕里。
什么朋友约吃饭,她今天一整天就没踏出这间公寓一步的打算。
冰箱里有昨天吃剩的披萨,足够她再吃两天的。她完全没有出门的需求,也没那个欲望。
没过半分钟,手机又响了。
施遥以为是母亲大人不甘心,又打来了第二轮,想也没想就接起来:“妈妈,我真要出门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我的大小姐,谁是你妈啊?又宅在家里骗你妈说你出门啦?”
是她的大学同学兼好友,丁苒。
“丁总,打电话干嘛?”施遥问。
“我今天下班早,陪我去海边步道跑一圈儿。马上到你家楼下了,给你十分钟换衣服下楼。”丁苒的语气不容置喙。
施遥一下子坐直身体,轻声哀嚎:“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我脸都没洗……”
她说一半停住,“不——跑步?!”
“对啊,春暖花开,适合跑步看风景。”丁苒说。
施遥瞬间软了下来:“不跑,懒得动。”
“又懒得动?施遥,你再这么躺下去,我真怕你没人气儿了。”
施遥本想接着拒绝,目光无意扫过窗边那盆快要枯死的龟背竹。
这盆名贵的“洞洞叶”是她上个月买的,兴致勃勃地想给这间屋子添点生命力,也顺便给自己找点事做,结果却总是忘记浇水。
就像她的人生,看似光鲜,内里却在一点点枯萎。
这么想着,她竟然答应了丁苒:“……好吧。”
*
十分钟后,施遥被丁苒拽到了斯坦利公园的海边步道上。
施遥穿着一身看起来贼专业的Lululemon运动套装,只不过跑了不到一百米她就停下,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
丁苒在前面轻松慢跑,回头冲她喊:“跟上啊,老干部!”
施遥太久没有这样运动过了,她的身体和精神一样,都处于一种惰性的停滞状态。
她摆摆手,在长凳坐下:“我不行了。”
丁苒折返回来,半嘲笑半担忧:“你再宅下去真要发霉了。”又问,“你那破房车还没修好?”
施遥捏着自己纤弱的大腿肌肉:“没呢,说是零件还在大西洋上漂着呢。”
提到房车,施遥想到毕业时那场盛大的北美穿越之旅。那仿佛是她人生最后的高光时刻。
旅途结束,朋友们各奔东西,投入到崭新的人生阶段,只有她和那辆坏在车库里的房车一样,被卡在了原地。
“那你也不能天天在家待着啊。”丁苒在她旁边坐下,“出来动一动,感觉不比你在家好?”
施遥抬头,看到远处的雪山,近处的帆船,身边擦肩而过的、充满活力的陌生人。
世界是流动的,鲜活的。
这其实也是她喜欢的,只是——
施遥说:“那你也不能天天陪我啊,要我一个人坚持,肯定没动力。”
她太了解自己了,三分钟热度,无人监督就等于零。
“这有什么难的?”丁苒笑道,“施遥,你是不是忘了你的‘钞能力’了?”
“什么超能力?”
“钱啊,大小姐!”丁苒说,“你懒得动,就花钱找个人逼你动。现在不是有那种一对一的陪跑师吗?你花钱雇一个,每天定时定点在你家楼下等你,我看你脸皮再厚,好不好意思放人家鸽子。”
陪跑师?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用钱换取监督和动力,听起来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解决方案。
施遥心动了。
回家后,她打开一个本地生活类app,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三个字:陪跑师。
她之前都没听说过这个职业,没想到这一搜,竟然跳出来不少选择。
施遥随手点开一个评分最高的,是默认头像,昵称就一个字母:Y。
简介也简单明了:
「认证体能训练师。提供跑步陪练、体能规划、运动后拉伸指导。」
下方是一连串的好评:
「非常专业,总能帮我找到最合适的跑步节奏。」
「话不多,但给的建议很在点子上,不像别的教练总想推销课。」
「守时,可靠,体力怪物。」
话少,专业,不推销。
施遥点了点头,完美。
她直接下单两次的体验套餐,输入地址后付款。
搞定!
第一次陪跑服务就在第二天下午五点。
她长舒一口气,躺进柔软的沙发。
对于明天的到来,她竟然生出了一丝久违的期待。
*
第二天是个周六,下午,施遥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到公寓楼下。
她仍旧是一整套Lululemon,白色的,衬得她鲜少日晒的皮肤更加白到几乎透明。
距离五点还剩五分钟,公寓楼前稀罕地停下一辆半旧的白色福特。
施遥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只见从驾驶位下来一个格外挺拔的身影。
男人个子很高,一身简单的黑色长袖速干衣和同色短裤,露在外面的小腿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充满了力量感。
他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仰起头确认楼号时,施遥才看清了他的脸。
这张棱角分明、英气俊朗的脸她并不陌生。
施遥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感觉自己呼吸都停了几拍。她没想过她还会再见到戚逾。
戚逾收回视线,看到她了,眼神也是一顿,随后朝她走过来。
施遥张了张嘴:“戚、戚逾?”
戚逾停在她面前,视线落在她脸上。
“是你。”他说。
施遥眼睛立刻亮了,不自觉地朝他走了一小步:“你记得我?”
戚逾毕业离开温哥华后,他们已经快五年没见面了。
戚逾没回答她,垂眸看了眼手表,说:“订单时间五点到六点半,包括热身、跑步、拉伸,沿海堤到斯坦利公园折返,具体距离根据你的配速随时调整。有问题吗?”
他虽没否认记得她,可这公事公办的态度着实兜头给施遥浇了盆凉水。
施遥听见她心里那颗刚复燃的小火苗被扑灭的“刺啦”一声。
她讪讪地摇了摇头:“没问题。”
公寓楼前有一小片铺着地砖的空地,旁边有几个花坛和长椅,戚逾抬手指了指:“就这儿热身吧。”
“噢。”
戚逾率先走过去;施遥跟在她身后,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就是重逢一个拒绝过自己追求的人吗?没什么的。
两人面对面隔着三四米站着,开始热身。
戚逾一边示范,一边用简单的语言讲解动作;施遥略显慌乱地照做。
动作的间隔,戚逾问:“平时运动量大吗?”
“……不大。”这是实话。
“一周几练?”
施遥:“……”
戚逾抬头看向她,她小声:“不锻炼……”
这也是实话。
说完,她看见戚逾似乎隐隐皱了下眉。
她:“……”
热身结束,戚逾从后备箱拿出一个装了水的软水壶和装有能量条收纳袋,用绑带分别固定在两侧的手臂。
那两根有弹性的带子刚好卡在他的肱二头肌上,隔着薄薄一层黑色衣料,男人的手臂肌肉不再是隐隐约约的,而是显现出了流畅而贲张的线条。
施遥看着,脸莫名就热了。
戚逾关上后备箱门,扭头看她一眼;施遥顿时心虚,随便问了个问题:“你得带着这些东西跑步吗?”
戚逾说:“不然?”总不能让客户亲自带。他下巴指指她手里的手机,问:“用我帮你拿吗?”
施遥一愣,拍拍裤兜:“我这有口袋。”
戚逾点了下头:“行。”看向前方,“那开始吧。”
“好。”
开跑前,施遥又看了一眼他很旧很旧的车。虽然旧,但她刚才看到,车里面是十分干净整洁的。
和她记忆里的他一样。
三月底的温哥华,正是早樱满开的季节。道路两旁成片的樱花树如云似霞,连绵不绝。风一吹,粉白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像干燥的雪。
就像前一天那样,施遥跑了最多一百米就呼吸全乱,手脚发软,肺部也火烧火燎的。
戚逾在她身侧,保持着半个身位的领先,回头看她一眼:“调整呼吸,两步一吸,两步一呼。”
施遥尝试着照做,可还是喘得厉害,太阳穴也突突地跳。
她央求:“戚逾,我有点累了。”
戚逾万万没想到她体质有这么差,再加上她软糯的语调,还以为她在撒娇。
尽管如此,他还是放慢了速度,却没停下。
施遥又跟了最多一分钟,双腿充血后就跟灌了铅似的,每抬起一步都异常艰难。
“我真的跑不动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火辣辣的,“让我……坐下歇会儿……”
戚逾看出她是真的濒临极限,但此时她心率过快,立刻停下反而不好。
他于是把速度放到最慢,说:“慢慢走,但别停。”
施遥听到“别停”这两个字,绝望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一步比一步小,几步后停了下来。
她撑着膝盖抬起头,视线因汗水和几乎眩晕的缺氧而变得模糊。
她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觉得这一幕仿佛和五年前她见他的最后一面重叠了。
他转身离开,她停在原地。
她或许是真的太累了,心里竟莫名生出一阵失落和委屈,冲得她眼皮发热。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几米外的身影停了下来。
戚逾就静静地站在那儿,背对着她。
几秒后,他才转过身。
一阵风吹过,带走她额头、脖颈一层薄薄的汗意,也卷起了满树烂漫的樱花。
隔着漫天飞舞的温柔花雨,他逆着光,一步一步朝她走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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