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迷宫：她的重逢，撞碎我空白的记忆

　　六月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黏腻，把青灰色的天空泡得发沉。

　　江由淼撑着伞站在市作家协会的玻璃门前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上磨损的纹路——这把黑伞还是去年冬天买的，当时觉得深颜色耐脏，没承想会在连绵的梅雨季里，成了她遮护自己的壳。
　　协会的工作人员在前台核对名单，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点模糊的暖意：“江老师，您的创作分享安排在下午两点，会议室已经布置好了，需要先去休息区等会儿吗？”

　　江由淼点头，把伞收在门口的伞桶里，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地砖上，晕开一小圈深色的痕迹。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室内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透明。
　　走进休息区时，她习惯性地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刚坐下，指尖就碰到了包里的药盒——医生叮嘱过，上午的情绪稳定剂必须按时吃，她低头拉开拉链，目光却在抬眼的瞬间，骤然定住。

　　休息区的另一头，临着落地窗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浅棕色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线条干净的脖颈，耳边垂着的碎发被风轻轻吹动，落在浅杏色衬衫的领口。

　　那人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动作很轻，侧脸的轮廓在窗外雨景的映衬下，像一幅被水晕染过的画——熟悉到让江由淼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攥紧，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是黄忻景。
　　这个名字在江由淼的脑海里沉寂了太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坦然面对所有与这个人相关的痕迹。

　　可此刻，活生生的人就坐在不远处，隔着不过十米的距离，隔着四年零三个月的时光，隔着她刻意遗忘却从未真正消失的记忆断层，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进了她的视线里。

　　江由淼的第一反应是躲。

　　她几乎是立刻就低下了头，手指紧紧攥着包里的药盒，塑料外壳的棱角硌得指节发白。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指尖有些发凉，耳边甚至隐约响起了医生的声音——“情绪波动不要太大，尤其是在陌生环境里，要学会及时平复”。
　　她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到桌面上的水杯上，透明的玻璃杯里盛着温水，水面随着她轻微的颤抖，泛起细小的涟漪。

　　她努力回想关于黄忻景的事情，可脑海里像是蒙着一层雾。
　　能记起的只有零碎的片段：某个夏天的傍晚，两人一起在江边散步时吹过的风；跨年时一起倒数，黄忻景眼里映着的烟花；还有……分手那天，黄忻景红着眼眶问她“是不是真的不爱了”时的表情。
　　那些片段像断了线的珠子，散落在记忆里，却拼不出完整的轮廓。

　　MECT治疗后，医生说她失去了部分与强烈情绪相关的记忆，尤其是关于感情的部分。

　　她知道自己曾经和黄忻景关系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她记不清了，只记得每次看到黄忻景的照片，或者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里会泛起一种莫名的酸胀，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来，却又挥之不去。
　　“黄老师，您的咖啡。”工作人员的声音打断了江由淼的思绪，她下意识地抬眼，正好对上黄忻景转头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黄忻景手里还拿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页上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她的目光落在江由淼身上，从她的脸，到她攥着水杯的手，再到她放在腿上的包，停留了几秒，然后轻轻蹙了下眉。
　　江由淼的心跳更快了，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像是要冲破耳膜。她慌乱地移开目光，假装在整理桌上的文件，指尖却因为紧张而有些不听使唤，文件的边角被她揉得发皱。

　　她能感觉到黄忻景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那道目光很轻，却像带着温度，落在她的背上，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想起分手时自己说的那些话——“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我对你已经没感觉了”“你别再找我了”，那些冰冷的、违心的话，此刻像是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江老师？”

　　就在江由淼心神不宁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她抬头，看到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份资料，笑着对她说：“下午的分享会，需要您和黄老师一起做开场互动，两位之前认识吗？”

　　江由淼的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黄忻景的方向。黄忻景已经站起身，正朝着她走过来。

　　浅杏色的衬衫在她身上显得很合身，走路的姿势还是和以前一样，从容又稳当。

　　“认识。”黄忻景的声音在江由淼身边响起，温和得像窗外的雨丝，却带着一种让她无法忽视的力量，“我们以前是朋友。”

　　“朋友”两个字，像是一块小石头，投进了江由淼平静的心湖里，泛起了层层涟漪。她抬起头，看向黄忻景的眼睛。

　　黄忻景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像盛着星光，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除了惊讶，还藏着一些她读不懂的情绪，有心疼，有疑惑，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温柔。
　　江由淼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低下头，避开黄忻景的目光，手指紧紧攥着桌布的一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工作人员似乎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笑着说：“那太好了，两位认识的话，互动环节肯定会更顺利。黄老师，您和江老师先熟悉一下流程吧，我去把资料拿过来。”

　　工作人员离开后，休息区里只剩下江由淼和黄忻景两个人，空气里弥漫着雨的湿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

　　江由淼能听到黄忻景的呼吸声，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你……”黄忻景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最近还好吗？”
　　江由淼的身体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黄忻景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很复杂，有担心，有牵挂，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失落。
　　她张了张嘴，想说“我很好”，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轻飘飘的“还好”。

　　她知道自己在撒谎。自从分手后，她的生活就陷入了一片黑暗。重度抑郁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她紧紧困住，让她无法呼吸。

　　MECT治疗虽然让她忘记了部分痛苦的记忆，却也让她的生活变得像一张空白的纸，没有色彩，没有温度。
　　黄忻景看着她，眼神里的心疼更浓了。她能看出江由淼的不对劲，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手指还在微微颤抖，这些都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样子。

　　她想起半年前在整理旧物时看到的病历单，想起医生说的“双向情感障碍”“重度抑郁”，想起林薇说的“她接受了MECT治疗，可能失去了部分记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

　　“我……”黄忻景想说点什么，想告诉她自己知道了真相，想告诉她自己从来没有放下过她，想告诉她自己愿意陪她一起面对病情，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怕自己说得太多，会刺激到江由淼，怕江由淼会再次推开她。

　　江由淼看着黄忻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酸胀。她不知道黄忻景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朋友”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她只知道，此刻和黄忻景待在一起，让她觉得既紧张又安心，既害怕又渴望。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一首温柔的歌，环绕在两人身边。江由淼看着窗外的雨景，又看了看身边的黄忻景，突然觉得，这个梅雨季，或许会和以前不一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黄忻景的眼睛，轻声说：“我们……一起看一下流程吧。”
　　黄忻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好。”
　　阳光透过云层，在雨幕中洒下一缕微弱的光芒。
　　江由淼看着黄忻景低头翻看资料的侧脸，心里那层厚厚的冰，似乎在这一刻，开始慢慢融化。
　　她知道，关于她和黄忻景的故事，或许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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