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潺潺米粉香

　　已经回到工位的苏溪耳边却还在回响着公司HR那冰冷的最终通知，“因公司业务调整，您的劳动合同于此终止……”

　　虽然用的是“苏溪，很遗憾……”这种千篇一律的开场白，但苏溪很清楚的知道，公司要裁她这种豪无背景的小卡拉米，根本没有任何遗憾可言。

　　手机屏幕最后一次亮起，后面跟着的补偿金数字，并不能填补苏溪心头那个骤然塌陷的空洞。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其他幸存的同事默契地避开她的视线，键盘敲击声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低沉。

　　苏溪最后看了一眼这间能俯瞰半个京城的办公室。

　　她曾以为自己构建的是一条稳步上升的职业曲线，却没想到一个浪头打来，一切瞬间归零。

　　回到租住了五年的小屋，窗外是繁华依旧的都市霓虹。

　　曾几何时，这片灯火给予她无限憧憬，此刻却只照出满室清冷和茫然。

　　手机响起，屏幕上跳跃着“妈妈”两个字。

　　苏溪深吸一口气，接起。“溪溪啊，下班了吗？吃饭没有？”

　　母亲叶明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常年独居养成的絮叨。

　　“家里今天下雨了，阴冷阴冷的，我这关节又有点不舒服。京市天气怎么样？都快立冬了，你得多穿点，别学那些小年轻只图好看……”

　　母亲的嘘寒问暖像细微的暖流，暂时驱散了苏溪心头的寒意。

　　“哎，今天碰见你李姨，她外孙都会打酱油了，真可爱……溪溪，你说你一个人在那边，妈也照顾不到你，总是不放心。要是能回来多好，江市虽然比不上京市，可发展也挺好，安稳，离家近……妈妈认识的人多，也能帮你多看看，找个知根知底、靠谱的……”

　　母亲的语气里，担忧与期盼交织，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比直接的催促更让此刻的苏溪感到烦躁。

　　电话那头，母亲还在细数着某个亲戚家的孩子，在谁谁谁的介绍下，找了个“条件不错”的本地对象，过的有多么幸福。

　　仿佛只要苏溪回来，一切都能步入她所期望的正轨。

　　苏溪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那个装着办公物的纸箱上，一股看不见的，强烈的命运仿佛在催促着她做选择。

　　是留在京市继续找工作，为了自己的自由坚持，还是隧了妈妈的愿，直接回家找个妈妈满意的对象，嫁人算了。

　　纠结的最终，她声音干涩：“妈。”

　　“我……工作这边暂时告一段落了。”她斟酌着用词，“我过几天可能就回去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只有细微的电流声，以及母亲似乎骤然屏住的呼吸。

　　几秒后，叶明华的声音响了起来，语调变得异常复杂，惊愕之中竟奇异地混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快溢出来的惊喜：“回…回来？真的？什么时候？具体哪天？妈好给你收拾好屋子，把你那床厚被子拿出来晒晒！这边可比京市潮多了！”

　　那喜悦是如此真切，几乎要透过听筒涌出来，完全没有因为女儿已经失去工作而担忧。

　　但紧接着，那份根深蒂固的担忧又迅速抬头，压过了短暂的狂喜。

　　“是不是太累了？我就说一个人在那边不行！回来好，回来好……回来正好歇歇，妈给你好好补补。工作的事不急，回来了再慢慢找，正好有时间多见见人……”

　　苏溪听着电话那头母亲情绪过山车般的变化，从惊喜到担忧再到充满规划的安排，心头百感交集。

　　她知道，母亲是真心实意高兴她回去，但那高兴的背后，是她为自己规划好的，另一条她认为对女孩子来说最好走的路。

　　她暂时无力去辩驳什么，只是重复道：“回去再说吧，妈，我有点累，先挂了。”

　　“好好好，你快去休息！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苏溪轻轻挂断了通话。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突然失去工作的巨大失落感，和一丝对归去的不确定感，奇异交融。

　　至少，在那个并不阔绰却熟悉的家里，母亲是真切地盼着她回去的，尽管回去之后，等待她的将是另一场关于人生大事的“战争”。

　　夜色更深，苏溪缓缓蹲下来，抱紧了膝盖。

　　一天后，飞机轰鸣着降落在这座南方省会城市的国际机场。

　　苏溪一走出舱门，一股南方特有的湿润，裹挟着暖风便扑面而来，和京市干燥凛冽的空气完全不同，像一块柔软而潮湿的绒布，轻轻裹住了她。

　　机场大厅依旧人潮涌动，广播里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与各地方言交织。

　　她搭乘机场快线，转乘开往江市的高铁。

　　当银白色的列车驶出繁华的省会都市圈，窗外的景致开始悄然蜕变。

　　偶尔掠过一片白墙黛瓦的村落，炊烟袅袅，一切都显得格外静谧。

　　车厢内广播报站的声音，也开始夹杂着越来越浓的，软糯的本地口音。

　　苏溪靠着窗，感受着车窗玻璃微凉的触感。

　　列车缓缓停靠在江市站。站台不大，人流稀疏。

　　她拖着行李箱走出车厢，一脚踏进江市的地面。

　　空气更加潮湿了，也更凉了，带着一种穿透衣物的凉意，与京市那种干冷的物理攻击完全不同，这是一种能沁到骨头里的魔法攻击。

　　耳边没有了永不停歇的车流背景音，没有了那种庞大都市特有的，低沉的嗡鸣。

　　取而代之的是不远处摩托车的引擎声，小贩用方言含糊的叫卖，以及风吹过站前广场稀疏树木的沙沙声。

　　呼吸间，是清冷空气中混杂着的，淡淡的植物清香和水汽的味道，或许还有一丝从远处飘来的，无法辨别的食物香气。

　　苏溪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套，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网约车信息，预计还有五分钟到达。

　　人流在她身边缓慢散开，接站口的喧嚣带着一种小城市特有的，不甚急迫的节奏。

　　一个穿着深咖色呢子中长大衣，身姿笔挺的身影正从站外快步走入，与她擦肩而过。

　　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步履匆匆，像是要赶某趟列车。

　　就在俩人交错的一刹那，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苏溪也敏锐地感觉到了这道目光，从侧前方投来，在她身上停留。

　　抬头望去，那目光似乎带着探究，直白的注视着她。苏溪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是真没有印象，她十分确定，这人她不认识。

　　不过她对这种目光早已习以为常。从青春时代起，她的外貌就是她身上无法忽视的标签之一。

　　但无论是欣赏，好奇，还是别的什么，早已激不起她内心半点波澜。

　　于是，她只微微偏了下头，更紧地握住了行李箱的拉杆，脚步没有丝毫停滞，径直从那道目光中走了过去，将自己融入了站前广场零星的人群里。

　　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搜寻即将到来的网约车上，以及如何一回家就要面对母亲崔婚这件事上。

　　而那道目光的主人，望着苏溪彻底消失在站口的背影，眉头却无意识地微微蹙起。

　　他握着公文包的手紧了紧，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她怎么会突然回来了？是回来探亲？还是……？

　　无数个疑问瞬间涌入脑海，那道曾经在他枯燥的青春期里，出现的唯一色彩，如今却带着一身落寞与他擦身而过，甚至根本没有认出他来。

　　虽然他现在和高中时期的那个愣头小子，无论在外型还是气质上，差距确实挺大，但完全认不出来就有点过分了吧，毕竟是高中三年的同桌啊。

　　直到同行的人提醒，肖然才猛地回过神。

　　原本要去省里参加一个紧急会议，时间紧迫，但此刻，他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他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模样，最后朝她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转身快步走向检票口。

　　只是那颗平静了许久的心，却被这意外的一瞥，搅动得涟漪层层，再难平息。

　　苏溪刚坐上网约车，手机弹出一条本地新闻推送：【省内决定加大江城古城文华宣，“江城古城·烟火记忆”早餐示范街区计划启动，市文旅集团牵头招募首批主理人。】

　　配图是一群公务员围桌讨论发言，其中一个穿着深咖色呢子大衣的男人，在一群人中格外醒目。

　　素来脸盲的苏溪这回终于认了出来，这就是刚才她在高铁口遇见的那个男人。

　　苏溪轻轻掐灭了手机屏幕，网约车窗外，江市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缓缓掠过。

　　配图上那个英俊却陌生的男人一闪而过，却并未在她心中掀起太多涟漪，反而那条关于江市古城宣传的新闻推送不停在脑海循环播放。

　　她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自己因为长期握鼠标而有些纤细苍白的手指上。

　　刚才出站时，空气中的那股食物香气……，是江市特有的，骨汤米粉的香味！浓郁，温暖，是刻在每个江市长大孩子DNA里的味道。

　　一个念头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骤然劈亮了她混沌的脑海。

　　她完全可以在江城开一家早餐店，主打商品就是这一碗热气腾腾，根植于江城本地人记忆深处的米粉？

　　它不够“高大上”，但它足够有底蕴，有故事，有温度，有几乎为零的市场教育成本！

　　它完全有潜力，成为江市古城文化宣传中最接地气，最具烟火气的一环。

　　而且现在着手这个项目，还能得到市政府的大力支持。

　　心脏突然有力地跳动起来，一股久违的兴奋感冲刷着失业带来的颓唐。

　　她猛地坐直身体，眼睛因为找到了方向而重新焕发出光彩。

　　她再次点亮手机，指尖却不再是茫然地滑动，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飞快地在手机文档里输入：“都市晨曦”早餐项目”

　　精准的受众定位……创新的KOL策略……

　　窗外，故乡的灯火依旧温柔，却不再只照出清冷和茫然，更照亮了一条若隐若现、充满可能性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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