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道便是天道

　　青岚宗，外门演武场。
　　今日是外门小比之日，广场上人头攒动，数百名炼气期弟子聚于此地，空气中弥漫着灵气涌动带来的微麻感，以及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炽热呼吸。
　　场中青石擂台之上，两名少年正在斗法。剑光闪烁，法诀对撞，引得台下阵阵喝彩。高台之上，几位外门长老正襟危坐，偶尔颔首点评几句，决定着台下无数少年的前程。
　　然而这一切的喧嚣，都与擂台最边缘、角落阴影里的那个少年无关。
　　林渊靠着一根冰冷的石柱，勉强站立着。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细密的冷汗布满了额角，但他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不肯让他彻底弯下腰去。
　　剧烈的疼痛，正从他眉心那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色痕印处爆发出来，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针，沿着他的脊椎狠狠刺入四肢百骸，疯狂侵蚀着他苦修一夜、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一丝微薄灵力。
　　蚀灵之劫。
　　每月必至，从无例外。
　　每一次，都精准地在他即将触碰到炼气二层壁垒时，将他打回原形，连带着将他本就稀薄的灵力吞噬一空，只留下这足以让人发疯的蚀骨之痛。
　　他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已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拳头在袖中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另一处痛楚来转移注意力。
　　不能倒下。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下一场，甲字柒拾叁号，林渊，对，丙字贰佰号，赵虎！”
　　执事弟子冷漠的声音透过喧嚣传来，如同一声判诀。
　　角落里，几道毫不掩饰的讥讽目光立刻扫了过来。
　　“噗！又是这废物？上次小比，他连我一拳都接不住，躺了三天才下床吧？”
　　“炼气一层？呵，我看是炼气零点五层吧？入门三年了，连一层都稳固不了，真是我青岚宗之耻。”
　　“快看他的样子，好像站都站不稳了？该不会是怕得发抖了吧？”
　　“赵虎运气可真不错，白捡一场胜利。”
　　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钻入林渊耳中。他恍若未闻，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牵动着全身的剧痛，让他眼角微微抽搐。他一步步，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地，从阴影里挪出，走向那座备受瞩目的擂台。
　　他所过之处，周围的弟子们像是避让什么污秽之物般，下意识地退开几步，留下一条孤寂的通路。眼神里有鄙夷，有怜悯，但更多的是毫不关心的漠然。
　　高台上，一位长老皱了皱眉，目光扫过林渊，对身旁之人低语：“此子便是三年前那个‘空灵根’？”
　　旁边一位执事模样的人连忙躬身回答：“回禀张长老，正是此子。入门时检测乃是万中无一的空灵根，本以为是个天才，谁知竟是比伪灵根还不如的废物，三年不得寸进，每月还总有几天这般病痨鬼的模样，白白浪费宗门资源。”
　　张长老漠然收回目光，不再言语。一个永远炼气一层的弟子，在这天才云集的青岚宗，与尘埃无异。
　　擂台上，身材壮硕如熊罴的赵虎早已等候多时，见林渊慢吞吞地爬上来，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狞笑：“林废物，你是自己滚下去，还是让虎爷我帮你一把？放心，这次我只打断你一条腿，让你在床上躺半个月就好，哈哈哈！”
　　林渊站定，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但他依旧抬起了头，看着对手，声音因痛苦而沙哑，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平静：“废话真多。”
　　赵虎被这态度一激，顿时大怒：“找死！”
　　比武开始的钟声刚落，赵虎便大吼一声，炼气二层的土属性灵力爆发，身上泛起一层微弱的黄光，整个人如同蛮牛般冲向林渊，一拳直轰面门！拳风呼啸，引得台下不少弟子惊呼。这一拳若是砸实了，炼气一层的修士恐怕真要筋断骨折。
　　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林渊吐血倒飞出去的场景。
　　然而，就在那势大力沉的拳头即将临体的瞬间，林渊动了。
　　三年的蚀骨之痛，磨灭了他的修为，却也将他的神经锤炼得无比坚韧，对痛苦的耐受度远超常人。在赵虎出拳的刹那，他那被剧痛折磨得有些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
　　他没有硬接，也根本接不住。他只是凭借着一股对战斗本能的预判和对身体极限的压榨，于间不容发之际，猛地侧身、旋步！
　　动作僵硬而难看，甚至因为疼痛显得有些踉跄，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
　　赵虎那饱含灵力的一拳，擦着他的衣角轰了过去，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嗯？”高台上，一位闭目养神的长老似有所觉，微微睁开了一丝眼帘。
　　一击落空，赵虎重心微微前倾。
　　就是现在！
　　林渊眼中厉色一闪，所有的力量，包括那正肆虐身体的痛苦，仿佛都被他拧成了一股绳，汇聚于右手指尖。他并指如剑，体内那仅剩的、还在被飞速侵蚀的微弱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直刺赵虎肋下某处气息衔接的薄弱点！
　　这是他观察了赵虎之前比武许久才发现的破绽！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指尖触及赵虎身体。
　　然而——
　　“噗…”
　　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了什么幻梦。
　　那凝聚了他全部力量和希望的指剑，仅仅刺入半寸，便被赵虎体内那浑厚得多的土属性灵力自动抵御，再也无法前进分毫。甚至连赵虎的油皮都没能擦破。
　　他耗尽全部的一击，徒劳无功。
　　巨大的绝望，伴随着蚀灵之劫新一轮的剧痛，海啸般吞没了林渊。
　　赵虎愣了一下，随即感受到肋下那微不足道的刺痛，顿觉受了奇耻大辱，暴怒转身：“废物！还敢反抗？！”
　　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挥出，一把抓住了林渊来不及收回的手臂。
　　下一刻，林渊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抡起，砸向坚硬的擂台地面！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剧痛瞬间淹没了意识。
　　“废物！垃圾！浪费老子时间！”赵虎兀自不解气，又狠狠踹了一脚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林渊，才啐了一口，得意洋洋地看向执事弟子。
　　执事弟子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直接宣布：“丙字贰佰号，赵虎，胜！”
　　台下响起几声稀疏的喝彩，更多的是漠然。
　　没有人去看一眼台上那个失败者。
　　林渊蜷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额头的灰色痕印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带来的痛苦远胜手臂断裂之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苦修而来的最后一丝灵力，正被彻底吞噬殆尽，身体内部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冰冷。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喧嚣迅速远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涣散的瞳孔，似乎捕捉到了远处高台之上，一抹绝世的清冷身影。
　　那是一个身着流云广袖仙裙的少女，风姿绝世，气质清冷如九天玄月。她似乎刚刚到来，正与一位长老交谈，自始至终，那双淡漠如琉璃的眸子，都未曾向擂台下方投来过一丝一毫的目光。
　　仿佛那下面的数百人，包括此刻正像垃圾一样躺在地上的他，都与脚下的尘埃无异。
　　天道无情，视万物为刍狗。
　　呵……
　　林渊的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最终，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只有眉心那一道混沌道痕，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微不可见地，闪过了一丝亘古、苍凉、却又桀骜不驯的灰色光芒。
　　仿佛有什么东西，于无尽的毁灭与寂灭中，第一次……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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