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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婚书与红漆
清晨七点的风还带着老巷特有的凉意,巷口王记豆浆铺的蒸笼刚冒起白汽,林微已经用软布擦完了 “微时修复店” 的木质招牌。招牌上的漆有些斑驳,边角处还留着爷爷当年刻的小梅花 —— 那是她十二岁生日时,爷爷抱着她手把手雕的,说 “咱们修东西,也得让自己的店有念想”。
推开玻璃门时,挂在门楣上的铜铃叮当作响,柜台上的台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昨晚没看完的《旧物修复图谱》摊在案头,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是去年秋天从店门口那棵老银杏上捡的。店里的陈设十年没变过:左手边的博古架上摆着待修的旧物,从缺了口的青花瓷碗到停了摆的老座钟;右手边的长桌是爷爷留下的工作台,桌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刻度,那是几十年修复生涯里,爷爷丈量时光的痕迹。
林微刚系好藏青色的围裙,玻璃门就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住在隔壁巷的张奶奶。老人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脸上带着些局促,进门先往柜台后的藤椅上坐,又把信封往林微面前推了推:“微微啊,你帮奶奶看看这个…… 还能不能修。”
信封里装着的是张泛黄的婚书,红纸已经褪成了浅褐色,边角处被虫蛀了几个小洞,右上角的 “囍” 字缺了半边,墨迹也晕开了些。林微小心翼翼地把婚书铺在铺着软绒布的工作台上,指尖轻轻拂过纸面 —— 纸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宣纸,墨迹是当时的朱砂墨,虽然破损严重,但能看出当年书写时的工整。
“张奶奶,这是您和张爷爷的婚书吧?” 林微抬头看老人,见她点了点头,眼里泛起了水光,“当年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前几天整理老箱子才找着,你爷爷走之前还念叨着,说这辈子最对不住我的,就是没给我好好存着这张纸。”
林微没说话,从抽屉里拿出放大镜、镊子和特制的糨糊。修复旧纸类物件最讲究 “轻、慢、准”,尤其是婚书这种承载了情感的旧物,每一步都得格外小心。她先用放大镜仔细检查虫蛀的孔洞,又用软毛刷轻轻扫去纸面的浮尘,然后从柜子里取出和婚书颜色相近的宣纸,剪切成比孔洞略大的小块,再用镊子夹着小块宣纸,一点点贴在孔洞背面。
“当年我和你爷爷结婚,就这一张纸,还是你太爷爷写的。” 张奶奶坐在旁边看着,语气里满是怀念,“那时候穷,没办酒席,就请街坊邻居吃了碗面条,你爷爷说,等以后日子好了,再给我补个像样的婚礼,结果这一等,就等了一辈子。”
林微手里的动作没停,她正在用细毛笔蘸着稀释后的朱砂墨,一点点修补晕开的墨迹。笔尖很细,是爷爷当年特意为她定制的狼毫笔,笔杆上刻着 “微” 字。她记得爷爷教她修复时说过:“修旧物不是简单的补缺口,是帮人把丢了的回忆找回来。你得对着旧物多琢磨,它会告诉你,它藏着的故事。”
就像此刻,这张婚书虽然破损,但纸面的褶皱里还留着当年折叠的痕迹,墨迹的晕开处能看出当年保存时,曾被雨水打湿过 —— 这些细节都是故事的碎片,林微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碎片拼起来,让婚书能重新承载张奶奶和张爷爷的岁月。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巷子里传来了孩子们的笑声,豆浆铺的香气也飘了进来。林微终于补完了最后一笔 “囍” 字,又用压纸机把婚书压平,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新的牛皮纸信封里,递给张奶奶:“奶奶,您看看,这样行不行?”
张奶奶接过信封,打开看了一眼,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补好的婚书虽然还有些岁月的痕迹,但 “囍” 字完整了,墨迹也清晰了,就像当年刚写好时那样。“真好,真好……” 老人抹着眼泪,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微微,多少钱?奶奶给你。”
林微笑着把布包推了回去:“奶奶,不用给钱,您常来跟我说说您和张爷爷的故事,就是给我最好的谢礼了。” 张奶奶拗不过她,只好把布包收起来,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柜台后的工作台,“你爷爷要是还在,看到你把店守得这么好,肯定高兴。”
张奶奶走后,林微收拾好工作台,刚想喝口热水,玻璃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进门就问:“请问这里是林微女士吗?”
林微点头,心里有些疑惑 —— 她的店很少有陌生人来,除非是来修旧物的。男人把文件递过来,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我是城规事务所的,这是老街更新项目的拆迁通知,请您签收一下。”
“拆迁通知?” 林微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调,她接过文件,指尖有些发颤,目光落在 “拆迁范围” 那栏,清楚地看到 “微时修复店” 的地址赫然在列。她抬头看着男人,语气里带着不敢置信:“这里要拆?什么时候定的事?我们怎么没收到消息?”
“项目上个月已经通过审批了,接下来会有听证会,您如果有异议,可以在听证会上提出。” 男人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通知我送到了,麻烦您签个字。”
林微拿着笔,手却怎么也落不下去。这不是一张普通的通知,这是要拆了她守了十年的店,拆了爷爷留下的念想,拆了那些老顾客寄托在旧物里的回忆。她看着柜台后的工作台,看着博古架上待修的旧物,看着门楣上的铜铃,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我不签。” 林微把笔放在文件上,声音很轻,但很坚定,“这店不能拆。”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被拒绝,又解释了几句:“林女士,老街更新是为了改善居住环境,您的店在规划的主干道上,必须得拆……”
“再主干道也不能拆我的店。” 林微打断他,走到博古架前,指着上面的旧物,“这些都是顾客放在这修的旧物,有的是父母留下的手表,有的是孩子的第一本相册,我拆了店,这些东西怎么办?顾客的回忆怎么办?”
男人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文件放在柜台上:“您再考虑考虑,下周三之前请把签好字的通知送回事务所,听证会的时间会另行通知。” 说完,他转身推开门走了,铜铃的响声在店里回荡,格外刺耳。
林微站在原地,看着桌上的拆迁通知,手指紧紧攥着围裙的衣角。她走到工作台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爷爷的旧工具箱,工具箱上的锁已经生锈了,钥匙是爷爷去世前亲手交给她的。她拿出钥匙,打开工具箱,里面整齐地摆着爷爷当年用的修复工具:刻刀、凿子、砂纸…… 每一件都被磨得发亮。
最底下压着一张照片,是爷爷六十岁生日时拍的,照片里爷爷坐在工作台前,手里拿着一把刻刀,笑容慈祥。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微微,守好店,就是守住人心。”
林微拿起照片,贴在胸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能让店被拆,不能让爷爷的心血白费,更不能让那些寄托在旧物里的回忆无家可归。
就在这时,玻璃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林微擦干眼泪,走到门口,看到巷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男人穿着深灰色的西装,身姿挺拔,手里拿着个文件夹,正和刚才送通知的年轻男人说着什么。他的侧脸很轮廓分明,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却没什么温度,眼神锐利,像是在审视这片老街区。
年轻男人指着微时修复店的方向,男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来,目光和林微的视线撞在了一起。林微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关上了玻璃门。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从他的穿着和神态来看,应该是城规事务所的人,或许,就是负责这个拆迁项目的人。
铜铃再次响起,林微深吸一口气,走到工作台前,拿起刚才没修完的老座钟。她需要冷静,需要想办法保住这家店。她把座钟放在工作台上,拿起镊子,开始拆卸表盘 —— 就像爷爷教她的那样,遇到再难的事,只要专注于手里的活,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窗外的老银杏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工作台上,把林微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但她会像爷爷当年守护这家店一样,守住这份时光里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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