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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走偏
2016年,秋。
入秋的第一天,柏榆下了一场不大的雨。
那一场雨,来得毫无征兆,天空湛蓝如洗,不会落下帷幕。
那日,林见结束完补习班的课程,准备骑自行车回家。刚到离停车位置大概十米时,看到一个身穿保安服的人站在她自行车旁上下打量,不时用手敲敲车杆。
林见踌躇,犹豫了好久都没敢上前。她有很强的警戒心,也有害怕的心理。就一如往常过年同外公外婆去乡下拜年,亲戚问她什么,也只会听到她轻声说的抱歉。
然后是她害羞的往外婆身后藏。
清冷的秋季,树叶开始发黄。林见微微昂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是你的?”保安终于注意到了十米开外的小姑娘。
语气听起来却有点质疑,林见抿唇,嗯了一声,许是发觉声音太小,又开始点头,保安若有所思,打量的目光汇聚在了林见的身上。
林见有点近视,看不清保安的脸,投去的视线模糊,她似乎是在和一个大大的肉包子面对着面。
天近昏色,街上的路灯已经亮了几盏,依稀传来路人窃窃私语。
保安突然笑了起来,没有对刚刚的动作做任何解释:“我说小姑娘,这既然是你的自行车,那你就拿去,站那几分钟了,冻感冒了咋办。”
他说这话时很轻松,表现的极为亲切。
林见回过神,耳朵滚烫,迈开步子慢挪,她想:“这是自己的呀,我要说谢谢吗?然后那个叔叔给了我就走吧。”
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似乎都有魔力,比如越期望什么,就偏偏不如意。
保安仍旧站在原地,宽厚有力的大手,稳稳地分别放置在车把之上,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他双手上有着厚茧,已经发白干裂。
林见吸了一口气,想要平复自己内心的紧张情绪。然而,由于过度紧张,她竟然忘记了将这口气呼出,就这样憋着气,使得原本就白皙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
她是有点害怕,也不善于交际。
车锁解开,发出“啪哒”一声,林见伸手去扶车,自行车却从她面前跳了出去。没等她疑惑,耳里传进飘忽忽几句话。
“谢了,小姑娘。就当是借的!你要再晚来,锁都不给你留!”
他两手拎车,跑了起来,林见立刻想到,电视里演的英雄角色,是叫土豆超人吧?跑路带飞的那种。
后来,林见看到的场景让她觉得有点过于不可思议了。
“打扰。缺个车,两百卖吧?”
那天,林见第一次见岑嘉州,她头一回觉得原来有男生的声音是可以用干净来形容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见有了具象化的认识。
残余的灯光落在地上,她目光所及的,是一个高高的男生挡在自行车前,男生的影子被无限拉长,看不到尽头。
他什么时候来的,林见木讷,她对一个人是存在刻板印象的,觉得他是好的,那他必然是好的,永远都不能变坏。
秋季初期,吹来的风并不很大,男生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夹杂在秋风里。
他们的对话简单,交易简单,而简单的描述是一个为卖家,一个为买家。
很显然,男生是买家。
商品是她的自行车。可她什么时候说要卖了?明明自行车刚才被人抢去的!说出去,没人会信……林见觉得头大,脑瓜子嗡嗡作响。
保安爽快的把车推给了对面的男生,临了拍了拍他的肩头:“两百够了。车有点小,你骑的话……”
看着保安越行越远,男生冷笑,嘀咕了一句。林见没有听出他的意思。
“也不是我骑。”
或许是先前自行车被她亲手“送人”,又或许是外面冷的她无法思考,她终于是组出了一句话。
他们一伙的。
林见眨巴着眼,现在同一空间,只有她和他。他干得是不道德的事,林见这样想着,心里咯噔一下,所以,她可以向警察说这种情况吗?
她的车被一位叔叔抢去,然后一个男生当着她的面,买下了自行车。
林见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是她的车,而不是他刚买的车。
这么想着,林见往男生的方向看去,只是瞥了一眼,便一咬牙,将包解了下来,掏出手机快速拨号。
电量不到两颗,她用的是最旧版的翻盖手机,每次拔号都要费劲按键,现在也是如此。
林见只感觉后槽牙快咬碎了。
男生偏头,原先绕开他的光,突然照在了身上,他不经意,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他离近了些距离。
他本来是想把车还去,直接走人。
林见脖子上围着姥姥织的那一条红绒围巾,冷风一吹,侵入了一丝凉气,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她实在搞不懂有人会明目张胆的……抢车,也惊讶于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没道德的人。
她站在制高点想要制裁他。
“不足以报警。要不同学你自己扮个警察?我想,我很乐意被你抓。”男生将自行车推到她面前,随后一甩手,车直直的倒在地上,附带一句“抱歉,手滑了。”
土泥与金属碰撞摩擦,发出了一声喇啦,她到底是形容不出这个男生。
林见动作一顿,她想抬头,胃却痛了起来,手机上的绿色小电话变得模糊,她难以开口问他。
朦胧中,她仿佛感受到额头有一股清泉潺潺流淌,那一丝凉意如丝般顺着额头侵入,又如电流般迅速穿透全身。
意识清醒过来后,她已然躺在了病床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林见还是受不了这种味道,猛然吸入一口,呛了下。
外婆看她醒了,从桌上拿了一个橙子剥皮。
后来,她问起那个男生。
剥皮的动作停止,外婆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向她解释:“挺聪明的孩子啊,帮我们乖乖的宝贝自行车要了回来,以后见到,要好好谢谢。”
林见听得一愣愣的,是要回来的吗?后来的事,是那名保安被那个男生用敲诈勒索的罪名送进了警察局,而他做的笔录,林见恨不得把自己埋了。
“那个妹妹吓傻了,而我迫不得已被叔叔勒索了钱。我想,我应该咨询一下,我那么像坏人吗?”
林见失语,胃痛的感觉在慢慢散去,她顺着窗外,向远处看去,世界一片漆黑,雨声渐渐响起,那是秋天的第一场雨。
白色床单上还残留着她的余温,她心中充满了对梅雨季的期盼。想象中的天空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像是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大地。空气中的湿度让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远处的山峦也被这潮气遮掩得若隐若现。
伴随着阵阵微风,尘土飞扬而起,与湿润的空气相互交织,形成一片混沌。
她无法再见到他。希望她能够再见到他。
2016年8月13日。林见的父母在那一天离了婚,是她上高中的前一个月。
他们结婚是瞒着的,离婚也是。
林见被周围人招呼着站在了妈妈的面前。他们说,让王余看看女儿,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改变主意?这是一个可笑的想法,。
“贱人!”王余脱口而出。她等着林见一进门就要给她骂个狗血淋头。
随着声音落下,没有人再次说话,那两个字似乎是一个隐形的开关,控制着其他人的声音。
林见颔首,淡淡看了一眼,她有些意外,竟然第一次不觉得有人这样喊她会使自己难过。
难过的源头,是小学的开始。上小学第一天老师让顺位来介绍名字,她随意坐了一个位置,最左边第五排。她要第五个介绍。
她说她叫林见,双木,一看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有听清楚她的名字,下面有小孩吼了一嗓子。
“同学同学!是贱人的贱吗?”
她知道那两个字的意思,但她不想作任何解释。解释没用,解释没用。
那天,是外婆带她报名。
后来,老师打圆场,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坐下的时候,林见听到有人在轻嗤,随即是一个男孩得意的眼神。
外婆说,她的名字叫林见,是看见的见,见大海,见潮汐,见日落……
王余手上拿着红色小本子,林见进门时瞥了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王余立刻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扇了林见一巴掌,嘴里骂着。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什么女儿,她算是个什么东西?贱人。我想不要了,随时丢,她太脏,让我作呕!”
她一直骂着,不断推搡面前的人。
外婆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冲上前,一把将林见拽到身后,对女儿破口大骂:“造孽啊!造孽啊!乖乖啊,怎么就遇到你这样的妈……乖乖啊……”
“我这样的妈?那您又是什么?我说不生她不生她!生出个白眼狼!您怎么说,我都不会要她!”王余是个硬性子,母亲的谩骂,她只觉得委屈,她不想要她,她凭什么要她?
林见清楚地看见,外婆的眉头紧锁,仿佛两把铁钳紧紧地夹着,额头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平日里温和的外婆在此时却像火山爆发。
王余骂她是个白眼狼,骂她年纪轻轻就跟大人对着干,她不会要她。
她默然,没有吭声,她等着任何人来随意安排她的归属。她就那样看着妈妈哭,一直在哭。
天花板上挂着的吊扇一直转着,发出呼呼的响声,那一间小房子里,并不安静,太吵,比任何时候都要吵。
林见想起,路边垃圾桶旁还有一个洋娃娃在那躺着,它连主人都没有,人来人往,没人对它施舍一眼。想着,她就忽然笑了。
再后来,好心的邻居劝解。
王余大抵是好面子的。她用一只手揉搓着红肿不堪的双眼,最后又骂了几句,跟另外一个男人离去。
林见不以为意,她没有依赖过任何人,没有谁可以对她指手划脚,她不会难过。
如果要说,跟谁住的话,林见都觉得无所谓。她几个小时前,见过爸爸,在派出所那。她记得,外婆家有一只大黄狗,好像还有一头小黑猪。快毕业的时候,外婆对她说过,大黄狗怀孕了,暑假来看的话,小狗就生出来了。她没见过刚出生的小狗,如果可以,她想和外婆一起。
没有人会知道她此时的遐想,她就那样拥有了短暂的自由。
外面出着太阳,斜射进小屋,外婆转身擦拭眼泪,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眼角的泪痕。
人会变,变得太坏,无法言喻。
外婆拉着林见往外走去,门外的人自动让路,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人好似只是个过客。
林见软软地喊了一声外婆。
“和外婆住,外婆想要和养养一起住,好吧,乖乖?乖乖……”外婆一声声叫着“乖乖”,她叫得很轻。
在外婆面前,温暖的怀抱里,她可以哭得一塌糊涂。这世界上,有人可以过得很好。有人孑然一身,有人颠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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