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线

　　关于故事的开始是什么？

　　红色的小皮鞋，飘扬的裙摆，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在秋千达到最高处的时候放开手大声尖叫。

　　小胖子胡乱挥舞着泡泡机，五颜六色的泡泡漫天飞舞，闪烁着虚幻的光彩。

　　江栖岸刚从家里跑了出来，每天借着出来玩的半小时他才感受到少许自由。

　　家里的一切像一条看不见的锁链紧勒住他的脖子，挣不开也逃不掉。

　　小区里定点玩的孩子都凑在一堆，只有一个小女孩是特例。

　　她永远霸占着秋千，对于靠近的小孩，总会用一种蔑视的眼神吓跑对方。

　　江栖岸才六岁，如果成年的话可能会巧妙的避开这种危险的氛围。

　　但或许是小胖子吹的泡泡太晃眼，柔和那个女孩所有的的表情，他鬼使神差的来到她身边。

　　姜远舟立马像一只警惕的小动物，用脚将秋千硬生生停了下来。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面前的人，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男孩，在大夏天穿着长袖，满头大汗。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江栖岸看向女孩旁边的秋千，现在的他极度渴望有一小块地方让自己休息片刻，为了掩盖伤口他必须穿上和季节格格不入的衣服，长时间的站立让他感到不适。

　　姜远舟依旧沉默，无关于傲慢，而是长时间不和人交流，她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

　　江栖岸并不着急，他知道没有打过招呼进入别人的领地是不礼貌的。

　　他不允许自己不礼貌。

　　于是等待主人的同意。

　　姜远舟过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准许陌生人坐到自己的周围。

　　“你好，我叫江栖岸。”江栖岸稳稳当当的坐了下来，熟练的自我介绍。

　　姜远舟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我叫什么来着？很久没有人叫过我名字了。

　　姜远舟在心里默默回应。

　　他是不是会和其他人一样，等不到回答就要离开，姜远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出神。

　　江栖岸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和姜远舟想象的那样走掉。

　　他们静静坐在一起，小胖子被奶奶带回家，他留下的泡泡一个一个破裂，仿佛刚刚梦幻的场景是错觉。

　　“再见，我叫江栖岸。”江栖岸仔细的看了眼手表，这个动作对于他现在这个年纪来说有点吃力。

　　三根不同长度的针各走各的，居然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想到这，他略感遗憾，如果有一天时间出现错误多好，这样可以晚点回家。

　　从前他无所事事的在街上游荡，努力装成正常小朋友的模样，但本身这个行为就很奇怪，因为所有小朋友都成群结队的聚在一起。

　　找到了。

　　孤独沉默的小女孩，和自己一样看起来非常古怪，江栖岸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情绪，类似动物在漫长的迁徙中遇到同类的兴奋与怜悯。

　　所以即使成年的江栖岸也会依着本能靠近这种危险。

　　他明白这并不是泡泡太晃眼的缘故，那些假设也都不成立，不论自己多大，接近这个陌生女孩是生命里必然的选择。

　　这个结论是在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他才明白。

　　此时的江栖岸非常满意自己单方面交的新朋友，哪哪都满意。

　　没有喋喋不休的询问自己不符合季节的穿搭，江栖岸最讨厌这种没有边界的问题，还得耐心的解释是遮住不小心磕到的淤青。

　　六岁的姜沉舟同样觉得很满意。

　　一个人太寂寞了，更何况是该活泼的年纪。

　　和江栖岸不同，她不是主动选择孤身一人的。

　　两块拼图在这一刻完成了契合。

　　-

　　距离暑假过去了一大半。

　　除了江栖岸每天的“你好”“再见”，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

　　心照不宣的在下午四点在秋千旁见面。

　　“为什么是四点？”这是他们熟悉之后江栖岸的第一个问题。

　　“因为我很喜欢一本书，它是家里唯一一本属于我的书。”

　　藏在书柜的最顶端，姜沉舟自己在家偷偷放上去的。

　　是精装版的《小王子》，六岁的生日礼物，那天家里仍然只有姜沉舟和阿姨两个人，书是快递过来的。

　　一本略带稚气的《小王子》夹在严肃的专业书里，姜沉舟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微笑。

　　自己不能陪妈妈爸爸工作，那就让属于自己的书换种方式陪他们。

　　“我喜欢那只狐狸，他被小王子驯服了，因为一种仪式，我也想感到幸福。”姜沉舟不太适应说长句，有些颠三倒四。

　　庆幸的是江栖岸永远明白她的意思。

　　“那你感到幸福了吗？”江栖岸问，他其实不是一个问题很多的小孩，但对于自己的小伙伴却抱有极度的好奇心。

　　“我不太清楚幸福的感觉，你驯服我了，我比之前快乐。”姜沉舟皱着眉头，努力的想表达清楚心里的想法，她不懂书上幸福的含义，只知道自己被驯服了。

　　至少她舍不得这个暑假认识的新朋友离开，就像狐狸舍不得小王子的告别。

　　“那你也驯服我了，每个下午的三点我就开始期待和你见面。”江栖岸缓慢的从长袖里伸出手，紧紧把姜沉舟的手握住。

　　黏糊糊的手心，姜沉舟莫名不愿放开。

　　第二天见面江栖岸带了一个大布袋，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儿童读物。

　　“这些借给你看。”江栖岸半拖半拎的展示给姜沉舟“你家在哪？我可以帮你送过去。”

　　姜沉舟又惊又喜，良久没有说话。

　　“谢谢你。”平复完情绪后，姜沉舟嘴角上扬，可爱的梨涡若隐若现。

　　江栖岸习惯于姜沉舟的面无表情，意料之外的笑容让他忘记接下来的动作。

　　姜沉舟顺势邀请江栖岸来到自己家做客，冷冰冰的大房子迎来了一位小客人。

　　阿姨准备好点心，敲了敲姜沉舟房间的门，得到允许后，放下点心离开。

　　姜沉舟赤脚踩在地毯上，把布袋里的书全拿出来，一本一本叠好。

　　“我现在心里很满。”姜沉舟从回来，嘴角的弧度就没有放下来过。

　　他们靠在一起，手里拿着不同的书，江栖岸突然理解刚刚姜沉舟说的话。

　　心脏变得热热的，胀胀的。

　　他们将每天的见面约在姜沉舟家。

　　呼呼作响的空调，拼了一半的拼图，铺满一地的图书，躺在膝头的毛茸茸脑袋，乱七八糟的构成江栖岸记忆中最快乐的日子。

　　江栖岸看向手表，三根指针滴答滴答走个不停，他再次期待奇迹的发生。

　　把时间留在这一刻吧。

　　没有刺耳的责骂，没有虚假的拥抱，讨厌的一切都没有。

　　江栖岸的手虚虚搭在熟睡的姜沉舟头上，他垂眸注视着女孩脸颊被挤压出来的印子。

　　好梦，他祝愿道。

　　-

　　离小学开学还有一个星期。

　　姜沉舟用家里座机给妈妈打电话，和往常一样没人接听。

　　她犹豫不决的准备打第二个，最后还是放弃了。

　　“宝贝，妈妈在开会，有事找阿姨。”阿姨把手机里的语音放给姜沉舟听，温和的女声有些陌生。

　　多久没有亲耳听见妈妈说话了？

　　姜沉舟恍惚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见。

　　“有什么事可以和阿姨说哦，妈妈工作忙，我们不打扰她了，好吗？”阿姨弯腰，怜爱的抚摸姜沉舟。

　　小姑娘的父母一向很忙，平时也不怎么回家，自从她来到这个家里就一直冷冷清清。

　　最近不太一样了啊，她眼前浮现常来家里做客的小男孩，虽然两个小孩都是沉闷的性格，可多多少少变得热闹。

　　下午三点四十，门被敲响。

　　姜沉舟放下《安徒生童话》觉得疑惑，这一个多月江栖岸从来都是四点准时到，为了履行两个人之间的“仪式”。

　　自己没有别的朋友了呀？妈妈爸爸回家也会自己开门。

　　“我来开。”阿姨在围兜上抹了抹手上没有擦干净的面粉，急冲冲的去开门。

　　一个陌生的小男孩。

　　他超级兴奋的在门口打招呼：“你们好呀！我是隔壁刚搬来的，这些曲奇是妈妈让我送过来的。”

　　姜沉舟慢吞吞的穿上拖鞋，害怕的躲在阿姨后面，这种自来熟的小孩她从来没有遇见过。

　　唯一主动和自己搭话的还是江栖岸，这么一比较，江栖岸话少的可怜。

　　“小舟要邀请小邻居来我们家坐坐吗？”阿姨低头征询姜沉舟的意见，得到肯定答案后侧身让小男孩进来。

　　“谢谢妹妹，谢谢阿姨，我叫刘畅。”刘畅咧嘴露出牙齿，他的嘴仿佛天生就用来笑的，没有合上过的时候。

　　下午四点，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姜沉舟急忙穿上拖鞋去给好朋友开门。

　　果然是江栖岸，礼貌的扣了三下门，站在原地等待。

　　“你好啊，妹妹的朋友。”刘畅还不知道小女孩的名字，看身高估计对方应该是妹妹。

　　“你好，我叫江栖岸。”江栖岸猜测是姜沉舟对门的邻居，那家门前停着搬家公司的车。

　　三个人并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阳光正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