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逢恩x小枫]西北有高楼

作者:沈君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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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回溯



      顾逢恩做了个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其实少时他倒是经常会在入睡后沉入梦乡,梦中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从京城中近来发生的那些寻常趣事,到那个他许多年来一直憧憬着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梦想,再到什么他从未见过的异世奇景,都是有过的。后来他远赴长州,梦里有的就不是这些或新奇,或令人捧腹的奇闻异事,而只是大漠风沙,塞北雪寒,又或者,只是寒冷,无尽的寒冷,冷到刺骨,冷到令人不禁打寒颤。

      再后来,他就很少做梦了。

      梦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漠。金黄的色彩,在碧蓝天空的映照下格外夺目。面前是无尽的金黄,而两侧,却隐隐可见雄伟的关城和在风中猎猎飘扬的旗帜。他难得的没穿甲胄,而是换了身寻常的月白圆领,一步一步在这片沙漠中前行,不知要去向何处,也不知要去寻何人。

      接着,满目的黄色之中多了一点更艳丽的鲜红,正映在他面前的沙丘上。尚带着热气的风吹过,他停了步子,迎着这风,遥遥向沙丘之上的那抹红望过去。那是个穿红衣的姑娘,看不太清面容,大概及笄之年的模样,坐在沙丘上遥遥望着他。他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走近她,甚至登到沙丘上,坐在她的身边,两人就这样静静坐上一整日,就这样安静相伴,直至地老天荒。

      仿佛感受到了他心中的万千想法,那姑娘转过头来,正与他的目光相对。她遥遥向他挥了挥手,扬声呼唤:“你怎么不上来呀?我都等你许久了。”

      而她的面容也随着这个动作在他眼中终于变得清晰,而他在看清的那一刹那心神巨震。那是他极为熟悉的容貌,但他已许久未曾见过。他们隔着黄泉枯骨,隔着数载的沧桑岁月,隔着永生永世无法触及的遥远距离,而如今,他终于再见到她。黄鹂一般的声音,如长州冬日难得一现的暖阳一般的笑容,还有那张明眸皓齿,淡扫峨眉的面庞。

      顾逢恩愣愣看着她,自然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似乎流了泪,因为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脸颊流下,又落到身前的沙地之上,但他又似乎只是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原地,毫无反应,只是他感觉到自己心底某处尘封已久的角落,忽然向外敞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如隆冬过后河上厚厚寒冰现出的第一道裂痕,春回大地,万物苏生。

      当她站起身来,迎风向他走来的瞬间,他醒了过来,意识残存之处,唯余那一点赤色。

      那日顾逢恩醒来后发了许久的愣,甚至白日里都时而恍惚。手下军士见他如此,难免疑惑,毕竟河阳侯喜怒不形于色,且驭下律己均是极严,这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很少有什么能让他现出例外。顾逢恩看在眼里,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若无其事,只由着他们去猜测。

      当晚,他去见了裴照。

      其实如果没有这个梦,他也会去见他一面的——毕竟他们二人已不像年少时同处京中,想见便能见到。如今裴照身处上京,既是今上妹婿,又为其心腹重臣,与珞熙长公主琴瑟和鸣,儿女双全,前途光明;而他,一生也只会这样了。一生守在长州,一世不再回京。

      所以前几日他得知裴照出京办事途经长州时,便差人递消息说着要见他一面。毕竟他们两个都是手握刀兵的人,前途未卜,生死难料,谁知他们这一辈子,还能见上几面呢?

      美酒馥郁,寂静的酒馆中,唯余他们二人。夜色已深,可长州城中热闹不减,此处虽是处于小巷之中,却依然可遥遥听到远处孩童的嬉笑与妇人的呼唤,亦可想见城中缤纷的灯景与明灯下言笑晏晏的百姓。其实顾逢恩每每见到这般景色,总会自心底生出一股欣慰。毕竟他远走长州虽说并非自己所愿,但他后来所做的一切,也不过只是为了一个太平天下,为了豊朝百姓不必颠沛流离,再无战乱侵袭。

      能见长州百姓安乐,他便觉得离开京城那庙堂高筑之后的无数风沙雪寒,并非毫无意义。

      他面色如常,与裴照你来我往地喝着酒,说些往事近况,桌上的菜却少有人动。直到夜深人静,酒馆的伙计也被他挥退,再无旁人杂声后,他忽然开了口。

      “裴照。”他连名带姓地喊着对面的人。顾逢恩很少这么唤裴照,少时在京中彼此熟悉,又没到必须拘着身份的年纪,免不了“阿照”、“逢恩”地喊;后来大些,他依旧这么喊裴照,可裴照却只喊他“嘉义伯”了,再后来……他们之间还能剩下的,只有一声近无温度的“裴将军”,与一句礼数周全的“河阳侯”。

      可就算如此,他也其实很少直呼对方的姓名,但此次他却这么做了,且语气认真,一字一顿:“我昨夜,梦到她了。”

      裴照倒酒的手忽然顿在半空。

      顾逢恩也不以为意,好似本来就没有打算等他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她穿了身红色的衣裳,坐在沙丘上,遥遥对着我笑。”他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还是我初见她那年十五六岁的模样,好像永远都不会变,后来想想,甚至都有些恍惚——也是,我们一年又一年的涨着岁数,但她,永远都是二九芳华这样的年纪,再也不会长一岁了。

      “你说奇不奇怪?”他感受着酒液在身体里泛出的火热,扯起嘴角,笑了一笑,“她怎么会来找我呢?我与她,不过数面之缘,虽说足以令人经年不忘,但终归只有数面而已,哪里有她与那位的情意来得深刻?她要找,也应找那位才对——不对,我忘了,她估计是不想见到那位的,或许连入一次梦,都是她决不愿做的事。毕竟那位——”

      “河阳侯,”裴照忽然开口,打断了顾逢恩已然变得极尽讽刺的尾音,“你醉了。”

      “你还是那么谨慎,不愧是他看重的人。行吧,如你所愿。我想说什么,你最清楚,也不必我再多言。”顾逢恩的确醉了。原先他很少喝这么多酒,就算是真的有了醉意,也总会克制一二,很少露出醉态,可今夜,他却忽然不愿再克制下去。

      “裴照,她离开了多少年,你还能算的清楚吗?那位如今变成那个样子,我就不说什么了,总归一切是他自己必须要承受的结果,但我很想知道,你呢?午夜梦回,你可曾想到过她?你在上京城中风光无两之时,可曾会记得她当年上元灯会之夜的言笑晏晏?”

      裴照不语。

      “我们都知道她葬在哪里,我们也都知道,她最怕孤单。但我那位表弟也就罢了,总归他这么多年,连承认都没胆子承认,但就算你也很少去看她。裴照,他是为了什么,你我都明白,而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你是不能,是不愿,还是不敢?”

      “我的确对她心中有愧,所以不敢去见她,我从未否认过这一点。可莫非你亦是如此么?”他连诘五句,一直没说什么话的裴照终于开口,却是一句顾逢恩未曾想到的反问,“明明她的长眠之所离长州不远,但你没有去过一次,又是为了什么?我最初以为你只当与她是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友,原以为二人交情自那时起便会愈来愈深,可友人却骤然横死,内心无法接受而已,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你这八年来一直怨我,怨陛下,甚至除了外出征战之外,没有出过一次长州城。”

      “逢恩,”裴照看着他,十数年来第一次如少时一般,唤了他的名字,“你是觉得无甚必要,还是觉得心中有愧,又或者……心绪纷乱,无法面对?”

      顾逢恩没有看他,依旧看着手中的酒杯,好似已然空荡的杯中依然盛着什么世间佳酿,可他的目光却逐渐放空,眼前一片空濛,唯余那个红衣身影,依旧清晰。

      他回忆起他与她那点足以称之为“微薄”的缘分,忽然发现,自己如今能想到的第一个画面早已不是他们的初见,而是天通二十六年那个暮色苍茫的黄昏,他站在城墙上向下看的那一眼。城门前少女一身男装,也刻意做了英气的打扮,可眉眼之间,依旧如过去那般,澄净似平静无波的万里碧湖。

      他的记忆就这样回溯到八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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