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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边的北边
44小时的空中绿皮,一口气从华国干到车厘子国。
为了省钱,中途中转不停顿,算上在机场等待中转的时间,一共三天两夜。
腰部以下已经失去知觉,背部像是灌注了水泥,僵硬又生冷。
二月中旬,北半球的寒冬,南半球的盛夏。
下午两点,抵达夏天的威廉姆斯港。
即使下了飞机,耳边的嗡鸣声依旧没有停息。双脚踩在陆地上就像是踩在棉花里,软绵绵的,完全使不上力气。
这个点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明亮的南地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黝黑的港口栈桥上,在碧海的表面凿下千万片刺目的碎银。
海盐的气息被烈日蒸腾出,与因海水冲刷而湿漉漉的木头和被晒得发烫的石头散发的气息混合出一种独特的气味。海对岸冰川融化后带来的清冷气息也不甘示弱,它们矛盾却又激烈地纠缠着。
兜里的手机又开始疯狂地抖动。
许初夏烦躁地拽了一把头发,一边拖着行李箱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的指腹在手机冰冷的红色挂机键上磨蹭了几趟,在最后一声铃声响起前,指尖按向了接听键。
“事情已经结束了,法院是这样判的,人已经进去了,你们再找我我就告你们骚扰。”
对面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许初夏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还没来得及出声,电话已被挂断。
就在一个月前,随着法槌的下落,一场长达两年的故意杀人案落下了帷幕。
受害者是许初夏的妹妹。加害者(或行凶者)被判处两年到七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案件的胜诉是注定的。
一群人在监控之下逼死了一个刚成年的女孩,这般重大的社会事件立即引发了广泛关注,各界人士纷纷出手相助,胜诉是必然的结果。
许初夏是感激的。
但这样的结果对生者来说真的是胜利吗?
早在妹妹纵身从高楼跃下的那一刻,他就永远不可能获得胜利了。
“别再纠缠她了。”他喃喃道。
眼前是一幢白房,木质框架外包裹的漆皮有些剥落,仿佛干裂的疮皮。
接电话的间隙,他不知不觉脱离了登船的队伍。
弯腰看清一块裂纹斑驳的木牌,上面刻着一排英文字,翻译过来是:
“1953,威廉姆斯港的第一所房子”
关于谁是世界上最南端的城市,是乌斯怀亚还是威廉姆斯港?这两个城市所在的国家已争论近半个世纪。
其实,谁是最南边的城市真有区别吗?许初夏想。
都不过是为了以此作为噱头,吸引游客前来消费罢了。
从这座有些破败的白房转身,面朝大海。远处的山峦卧在天际,白雪零星镶在黝黑的秃岩之上。
往右边看,栈桥的尽头匍匐着一头通体纯白的巨兽,那是他此行的渡轮。
行李箱的轮子在柏油马路上咕噜噜地响着。
许初夏将下巴埋在衣领里,他路过白房背后被厚厚绿草覆盖的群山。
草绿得鲜活,带着盐分催生的蓬勃韧劲,像一层献给夏日的绿釉,厚厚地铺满山面。
可惜,他没有心情欣赏这场献礼。
当一滴汗珠从下巴滴落时,许初夏在那艘纯白的游轮前站定。
不远处的舱门前传来一阵喧嚣。
“哥哥给我拍照!”小姑娘撒着娇。
“哎你俩小祖宗小心点别摔着了。”父母急忙叮嘱。
一家人幸福的闹哄哄着,那欢笑像带钩的钝针往许初夏的耳朵眼里扎。
他猛地低下头,将脑袋埋得更深。
行李箱轮子在草地上压出急促的咕噜噜声,匆匆碾过这喧嚣。
他踩踏过的草地发出稀碎的碎裂声,来自那些脆弱的残骸——那些被无数次潮汐推上岸,又被遗忘在烈日草根下的贝壳尸体。
它们是大海的墓碑,静静地躺在欣欣向荣的绿色绒毯之下。
验过证件,拿了房卡。
在管家的带领下,许初夏站到了自己的房间前。打开门,把行李往里面一推。
室友还没有到。
他在房间里面踱了几圈,最后走向了阳台。
望着远处的海面,许初夏从口袋深处摸索出一个巴掌大的本子。
软皮封面上有一匹虹色鬃毛的天蓝飞马,正张扬地笑着朝大海俯冲,周身激起一圈彩虹光晕。
本子原本的颜色已然褪尽,唯独这匹小马被透明胶带仔细地覆盖了一层,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只是看了一眼,胸口就猛地窒息,如同被人迎面砸了块生铁。
酸气自鼻中直冲头顶,连天灵盖都跟着抽痛起来。那薄薄的本子握在手心,却好似攥着一块烧红的炭。
妹妹离开两年了,许初夏始终没有勇气掀开封面去触碰里面封存的那个她。
仅仅是捏着这本子,窒息的浪潮就带着山呼海啸之势扑来,碾碎他每一次试图呼吸的努力。
得知奶奶不幸离世消息的那个冬天,小丫头哭肿了眼,嚎哑了嗓子。
为了哄她,许初夏用自己积攒下打算买新笔的钱,从镇上的小卖部买来了这个印有梦幻蓝色飞马的小本子送给她。而他则握着仅剩拇指长短的一截铅笔写字了一个月。那时,他却很高兴,因为这匹踏着彩虹飞驰的小马立刻攫住了许晚秋的目光。
“它能飞,”她抽噎着,指尖宝贝般轻抚那匹快乐无羁的小马,“它能飞到山的那边去看大海!”
而这,竟成了妹妹的最后一个心愿。
收拾许晚秋的遗物时,许初夏在箱底翻出了这本破旧的本子。
草草扫过,发现这竟是妹妹的日记本。
日记的第一页贴着妹妹的照片,笑得肆意,八颗牙因换牙掉了两颗。
照片下用铅笔写着歪七扭八的“遗愿”。
“等我走了,就把骨头烧成钻石。卖了它,就能给哥哥买好多好多的新文具了。”
也不知这姑娘是从哪里知道人的骨灰可煅烧成钻石的。
“...还想看大海。”
两年前的许初夏指尖抚过这页薄脆发黄的纸,心口如同被破碎的碗碴子一遍遍剐蹭着。眼泪无声淌干后,又抑制不住地涌出来。
奶奶走了,父母不在了,如今妹妹也只能静卧在他的掌心...化作那把盛在小小瓷坛中冰凉寂灭的灰烬。
他紧抱着冰凉的瓷坛,将它郑重寄往了专门的机构。
“请把她烧成(骨灰)钻石吧。让她成为永恒。”
机构答复十六周后来取。
正值南半球酷暑。
许初夏抬头看了看天空:那就去南极吧?去看那纯净的碧海,去看那浩瀚的白茫茫天际线尽头?
他蓦地记起先前曾浏览过的一个由鲸鱼保护组织创办的网站。
鲸鱼的尾鳍是独一无二的“指纹”,世间没有两片相同的尾鳍。
若拍到一张未被数据库记录的鲸鱼尾鳍照片,便能获得这条鲸鱼的命名权。
那一刻,许初夏的心间仿佛被海豚轻柔地顶了一下。
那就去南极吧,去拍一张尚未被世人识别的鲸鱼尾鳍。
若拍到了...就能赋予她一个名字。
那么,许晚秋兴许就能真正化作一条自由自在的鲸,畅游在那无垠的深蓝之中。
就这样,许初夏花光了所有积蓄,踏上了前往南极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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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绿皮火车可以理解为廉价航班。
【1】Puerto Williams威廉姆斯港,有些时候会被翻译成威廉斯港。
【2】关于谁是地球最南端的城市,一直有争议。有趣的是,如果你直接问edge或者是google“世界上最南端的城市是哪个?”你会得到乌斯怀亚(Ushuaia, Argentina),但如果你问的是“乌斯怀亚和威廉姆斯港哪个是地球最南端的城市”or“威廉姆斯是世界上最南端的城市吗”你得到的答案将会是威廉姆斯港。
注意,以上搜索的时候询问的是城市(city)。
【3】关于鲸鱼的,拍摄未被发现的鲸鱼尾鳍可被记录为“首次发现者”,这个首次发现者的名字是可以自主命名的,而这个行为的意义就在于——将这个独特生命个体的存在纳入人类的认知体系。这份记录是永久性的、科学认可的。
研究了一下,在论地理位置的话,威廉姆斯港( 54°56′S 67°37′W)要比乌斯怀亚(54°48′7″S 68°18′11″W)更靠南约14公里(算对了叭,有没有地理好的老攻来救一下,作者高考没选地理QAQ)。
但是车厘子国(Republic of Chile)官方定义威廉姆斯为comuna(西语,翻译过来是社区,可以认为是城镇),也就是说严格意义上讲威廉姆斯港不是城市。
但是问题是我查的时候就算问的就是city,而浏览器上回答的也是城市(city)。
= =拜托不要这么搞啊喂!
不过大家也不要纠结那么多啦,吉尼斯世界纪录、《国家地理》等权威机构均将乌斯怀亚列为“世界最南端的城市”哒,如果哪天被人问到的话还是要说乌斯怀亚的,当然如果对方含糊的问“地方”或者“地区、城镇”之类的话,可以说是威廉姆斯港哦。
写这本要查蛮多资料的,所以之后会把一些发现和想法写到文章末,有兴趣的可以看看啦~
下章两个宝贝就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