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彩虹

　　高三开学典礼上，阳光透过礼堂的彩色玻璃窗洒落一地斑驳。我站在讲台上，手指微微发颤地调整着话筒高度，深吸一口气。

　　"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温蔼诺，很荣幸能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我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视线扫过台下数百张面孔。演讲稿是我熬了两个晚上反复修改的，每一个标点都经过仔细推敲。作为学生会副会长，年级前三名的保持者，我早已习惯了这种场合，但每次站上这里，那种必须完美的压力还是会让我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在新的学期里，让我们以更加饱满的热情迎接挑战，追求卓越..."

　　正当我念到演讲稿中段时，余光捕捉到右侧第三排一个不专心听讲的女生。她低着头，手中的铅笔在素描本上快速移动，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那是我班上的尹奕琦，艺术特长生，以特立独行闻名全校。

　　我微微蹙眉，但很快舒展表情继续演讲。作为班干部，我本应该提醒她认真听讲，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典礼结束后，班主任李老师宣布重新调整座位。当听到"温蔼诺和尹奕琦同桌"时，我的心沉了一下。李老师是出了名的喜欢"好生带差生"，而我作为班里的学习委员，显然又被赋予了改造问题学生的重任。

　　"嗨。"我走到新座位旁，礼貌地向已经坐在那里的尹奕琦打招呼。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浅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然后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她的课桌上散落着几支铅笔和那本素描本，我瞥见上面似乎是我在讲台上发言的速写。

　　"你画得真好。"我真诚地称赞道，一边整理自己的书本，"没想到我在台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尹奕琦迅速合上素描本，耳尖微微发红。"随便画的。"她嘟囔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接下来的课堂时间里，我们几乎没有交流。我专心记笔记，而她则时而听讲，时而在课本边缘涂鸦。偶尔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但每当我转头，她就立刻移开视线。

　　放学铃声响起，尹奕琦迅速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尹奕琦！"我叫住她，"明天的英语小测，记得复习虚拟语气那部分。"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我，表情有些古怪。"谢谢提醒，班长大人。"语气里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不是嘲讽，但也算不上友好。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我叹了口气。看来这一年的同桌关系不会太轻松。

　　作为学生会干部，我通常会在放学后留下来处理一些事务。那天当我完成工作准备回家时，已经接近六点。路过美术教室时，我意外发现灯还亮着。

　　出于好奇，我轻轻推开门。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尹奕琦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置，专注地在画板上涂抹。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她似乎完全沉浸在创作中，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我悄悄走近，然后屏住了呼吸。画布上是一幅正在成型的油画，描绘的是校园后山的那片枫树林。色彩之大胆、笔触之生动，与我平时在美术课本上看到的那些规规矩矩的作品完全不同。枫叶红得像火，树干扭曲却充满力量，整幅画仿佛在燃烧。

　　"哇..."我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

　　尹奕琦猛地回头，手肘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五彩的颜料溅在她的白色校服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慌忙道歉，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

　　她没有接，而是迅速用抹布盖住了画作，眼神警惕得像只受惊的小鹿。"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开完学生会会议，看到灯亮着就..."我尴尬地解释，注意到她的防备姿态，"那幅画真的很美，你为什么不参加学校的美术展？以你的水平一定能..."

　　"不关你的事。"她打断我，开始收拾画具，动作急促。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从小到大，我习惯了同学们的友善和老师的称赞，很少有人这样直接地拒绝我。更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并不生气，反而对她更加好奇了。

　　"好吧，抱歉打扰你了。"我后退几步，"明天见。"

　　当我走到门口时，却听到她轻声说："等等。"

　　我转身，看到她递过来一张纸。那是她在开学典礼上画的速写——台上的我自信从容，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我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整幅画竟然比现实看起来还要...美好。

　　"送你了。"她把画塞到我手里，迅速背过身去继续收拾画具，但我还是看到了她泛红的耳根。

　　"谢谢。"我小心地将画折好放进书包，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走出校门时，天已经黑了。我回头望了望美术教室的窗户，灯还亮着。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想知道，杨伊琦每天都是这样独自一人画到这么晚吗？
　　连续三天，尹奕琦都迟到了。

　　我看着她又一次踩着早读课的铃声溜进教室，头发略显凌乱，校服领子也没翻好。她轻手轻脚地滑进座位，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素描本，而不是英语课本。

　　"你又被记名了。"我小声提醒她，同时把英语书往她那边推了推，"李老师刚才看了你好几眼。"

　　尹奕琦连头都没抬，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无所谓。"

　　我咬了咬下唇。作为学习委员，我有责任提醒同学遵守纪律；但作为同桌，我又不想显得太讨人厌。犹豫间，班主任李老师已经走到了我们桌前。

　　"尹奕琦。"李老师敲了敲她的课桌，"这周的英语作业你还没交。"

　　尹奕琦终于抬起头，浅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烦。"我忘了带。"

　　"这是第三次了。"李老师叹了口气，"放学后留下来，我陪你一起去拿。"

　　"不用了，我家没人。"尹奕琦脱口而出，随即像是后悔说漏了嘴，抿紧了嘴唇。

　　李老师皱了皱眉，但最终只是说："那就明天必须交上来，否则我要给你家长打电话了。"说完便走向讲台，开始上课。

　　我偷偷观察尹奕琦的反应。她的下颌线条绷紧了，手指捏着铅笔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折断它。但很快，她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继续在素描本上涂画。

　　下课铃响，我刚想开口问她是否需要作业参考，她就迅速起身离开了座位。

　　"别费心了，温班长。"我的好友林嘉怡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尹奕琦的位置上，"她就这样，高一到现在一直这样。听说她爸妈都是艺术家，家里乱七八糟的。"

　　我皱了皱眉："别在背后议论别人。"

　　林嘉怡撇撇嘴："我只是实话实说。你看她那个样子，整天阴阴沉沉的，谁愿意跟她玩啊？"

　　我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教室后方。尹奕琦独自站在窗边，低头翻看着她的素描本。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孤独的轮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轻声说，不知为何感到一丝不舒服。

　　放学后，我留下来整理班级日志。记录迟到名单时，尹奕琦的名字频繁出现。我犹豫了一下，在备注栏里画了个小小的星号。

　　教学楼渐渐安静下来。当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听到美术教室传来隐约的音乐声。推开门，果然又是尹奕琦。她戴着耳机，面前摊开着好几张画纸，手边是一盒已经干涸的颜料。

　　我敲了敲门框，但她没听见。走近了，我才发现她在画的是一组人物素描——有校门口卖早点的大爷、总是凶巴巴的教务处主任、还有班上几个同学。每个人的神态都捕捉得惟妙惟肖，连林嘉怡那标志性的撇嘴表情都被画得活灵活现。

　　"哇。"我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

　　尹奕琦这才发现我，猛地摘下耳机。"你怎么又——"

　　"对不起！"我连忙后退，"我只是...你在画我们班的同学？"

　　她迅速用一张空白纸盖住了那些素描。"有事吗？"

　　我鼓起勇气："关于英语作业...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借你笔记。"

　　尹奕琦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我的诚意。最后她只是简短地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那...好吧。"我转身准备离开，却在门口停下，"对了，你画得真的很好。特别是王主任那个严肃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出乎意料，尹奕琦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她今早没收了我的漫画书。"

　　"啊，那本《星空之森》？"我脱口而出，"我也喜欢那个作者！"

　　尹奕琦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也看漫画？"

　　"偶尔...好吧，经常。"我感到脸颊发热，"不过我爸妈觉得影响学习，只让我周末看一会儿。"

　　我们之间突然有了一丝微妙的联系。杨伊琦的表情柔和了些，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从画夹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我。

　　"给你。"

　　那是我在图书馆看书的素描。画中的我专注地低头阅读，一缕头发垂在脸侧，阳光透过书架洒在我身上。画得如此细致，连我翻书时习惯性微微翘起的小指都捕捉到了。

　　"这...什么时候画的？"我惊讶地问。

　　"上周三下午。"她耸耸肩，"你每周三都会在图书馆待到五点，对吧？"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原来她注意过我的习惯。"谢谢你，我很喜欢。"我小心地把画放进文件夹，"不过...明天英语作业还是得交..."

　　尹奕琦翻了个白眼，但这次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知道了，班长大人。"

　　回家的路上，我的脚步比平时轻快。经过便利店时，我甚至买了两个新出的漫画主题面包——一个给自己，一个打算明天给杨伊琦。

　　经过一栋略显陈旧的公寓楼时，我听到楼上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抬头望去，四楼窗户大开，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地穿透夜空：

　　"你从来不考虑这个家！十年了，永远是你的工作最重要！"

　　"那你呢？你的画卖出过几张？"一个男声回击道。

　　玻璃破碎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接着，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窗口——尹奕琦。她猛地拉上窗帘，但就在那一瞬间，我们的视线似乎隔空相遇了。我赶紧低下头，快步走开，心脏砰砰直跳。

　　原来那是尹奕琦的家。

　　第二天早上，尹奕琦的座位空空如也。直到第一节课开始，她才匆匆赶到，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黑眼圈。

　　"给你。"我悄悄递过那个漫画面包和我的英语作业本，"你可以参考一下。"

　　她愣了一下，接过面包，却把作业本推了回来。"我自己写。"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上午的班会上，李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下个月学校要举办艺术节，我们班需要负责主会场的布置。温蔼诺，你作为班干部来牵头组织吧。"

　　我正要答应，李老师又补充道："我建议让尹奕琦同学负责海报设计和部分美术工作。她的绘画水平很高，应该能胜任。"

　　教室里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尹奕琦在班上几乎是个透明人，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特长。

　　我转头看向尹奕琦，发现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尹奕琦，你觉得怎么样？"李老师问。

　　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尹奕琦的喉结动了动，最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李老师满意地笑了，"温蔼诺，你们两个可以课后讨论一下具体方案。"

　　下课铃响，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教室。尹奕琦却坐在原位没动，盯着桌面发呆。

　　"嘿，"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关于艺术节的事...我们什么时候讨论一下？"

　　她抬起头，眼神复杂。"你没必要勉强。我可以自己做完海报交差。"

　　"我不是勉强，"我认真地说，"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厉害。而且...两个人一起做会更有趣吧？"

　　尹奕琦审视着我，似乎在判断我是否真诚。这时，篮球队长陈昊路过我们桌前。

　　"尹奕琦。"他出人意料地停下脚步，"听说你要负责艺术节海报？太棒了！去年你画的那幅校园樱花图就超赞。"

　　尹奕琦的表情明显惊讶："你记得那幅画？"

　　"当然啊，"陈昊爽朗地笑了，"我还保存了艺术节手册，就因为里面有你的作品。"说完，他冲我们挥挥手去训练了。

　　我惊讶地发现尹奕琦的耳尖微微发红。更让我惊讶的是，我心里泛起一丝奇怪的酸涩感。

　　"所以，"我努力保持语调轻快，"明天放学后图书馆见？我们可以讨论一下艺术节的方案。"

　　尹奕琦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好吧。"

　　放学时，林嘉怡凑过来："听说你要和尹奕琦一起做艺术节项目？"

　　"嗯，李老师安排的。"

　　"小心点，"林嘉怡压低声音，"她脾气怪得很。去年和她一组做实验的人都被她气哭了。"

　　我望向教室后方。尹奕琦正在收拾书包，动作慢吞吞的，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但我知道——或者说，我觉得我知道——在那冷漠外表下的她，会为了一张没收的漫画书而生气，会偷偷画下同学的肖像，会在父母争吵时躲在窗边。

　　"我觉得她没那么可怕。"我说，突然很想了解那个藏在素描本背后的真实尹奕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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