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东宫西殿的暖阁，袅袅轻烟飘荡在这座雕梁画栋的里屋。已是卯时，月白色床纱内还未曾有动静。

　　惊蛰小心入了殿内，空气中还浮动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气息。只见一只纤弱的手微微掀起帷幔。

　　“什么时辰了？”床榻内传来一声音，女子嗓音微哑，几分慵懒几分倦怠，不似往常那般如涓涓流水动听。

　　“卯时过半了，夫人。”惊蛰应了一声，见没得回音，又补上一句，“殿下已进宫了。”

　　“嗯，伺候洗漱吧。”

　　一只手臂搭上惊蛰，那手极白极娇嫩，关节透着淡淡的粉，内侧星星点点的红痕更衬得这小臂不堪一折。

　　折腾了半晌，白日已过半了。半夏的节气，月轻窈只着了一身轻衫，淡粉的衣裳衬的她眉目如画，柔柔似清水薄雾，看了便心生喜爱。

　　她懒懒的躺在贵妃榻上，吃着过了冰的果子，日头还不太晒，正巧属于能让人昏昏欲睡的程度。

　　惊蛰执着蒲扇轻轻扇着，“夫人莫要吃太多了，着凉了可怎么是好。殿下见了又要不高兴了。”

　　月轻窈贪凉，本想假装听不到，结果见她把东宫最大的主子都搬出来了，才不情不愿的把冰果子撇到一旁不提。

　　殿外一阵躁动，算算时间，应该是那尊大佛回来了。月轻窈起身，脚步略快的向外头走去。

　　不过她赶到时，殿门旁一众幕僚还是抢先一步面见了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

　　快到立夏，一众淡色衣衫中，那道玄色的身影尤其明显，月轻窈站在树荫下，静静欣赏着那人挺拔的身姿和鹤立于众的气质。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月轻窈没等多久，就见楚恪大步朝她走来——

　　楚恪，即当朝太子。皇帝膝下子嗣不丰，楚恪又是中宫嫡出，于是在幼时便被立为太子。

　　伴君如伴虎，伴这位天潢贵胄的太子也差不多。月轻窈只觉心跳骤然加快一阵，然后就被执住了手。

　　“在屋里等便是了，出来做什么？”楚恪淡声问道，见她一时不答，微微加重了语气，“嗯？侧妃。”

　　月轻窈虽不是什么不畏强权之流，但多日相处也让她明白了眼前人绝不是那随意发怒之人，于是扬起一个笑容，轻轻晃了晃手：“殿下走时也不和妾说一声，妾都想殿下了，就想着来看看。”

　　楚恪仍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但月轻窈莫名觉得他心情好了不少，于是又晃了晃手，“殿下，妾都饿了，我们去用膳吧。”

　　“备膳吧，让人多备些清淡好克化的。日头热，去亭子里用吧。”前一句楚恪是对下人吩咐的，后一句则是看着她。

　　月轻窈又扬起一个很明亮的笑容，扑上来抱住他，“殿下对我最好了。”说罢又晃了晃他的肩。

　　东宫后院有一处凉亭，修葺的极其风雅，四处透风，旁边绕着一湾池水。即使是炎炎夏日，处于亭中也不会觉着炎热。月轻窈喜凉怕热，哪怕是微凉的初夏晚上也要在这用膳，于是不久前便着了凉，日日昏昏过的好不可怜。算了算，楚恪已有月余不让她来此处了，如今乍一获得再次使用权，不能不高兴。

　　“殿下，尝尝这道冰酪子，妾昨日吃了，觉得可香甜了。”月轻窈自己嘴上不停，抱着碗冰酪小圆子，还不忘给他也安排上。

　　“行了，吃你的罢。”楚恪看她一眼，伸手轻轻抹掉她嘴角沾上的水渍。他用的快而端庄，不像某个贪嘴的，说着要吃什么什么，结果半晌过去也不见碗内下去一点分量。“孤先去处理公务，用罢了来找孤，知道了吗？”

　　见月轻窈乖乖点头，他才起身走了。并吩咐小喜子看着侧妃，冰的寒的不要用超过半碗。

　　那头正殿，楚恪处理了半叠政务，突然顿笔，墨水在纸上洇开一片。皇帝如今年过半百，身子已不大好了。今日朝会亦没有露面，已是第五日了。

　　其实楚恪并不担忧此事，他出生便是正统，真正的天潢贵胄，会像他的父皇，太上皇一般顺利的继位，让他略有些担忧的是…

　　月轻窈从殿外探出个脑袋，头发在日光的照耀下绒绒的，像某种天真的长毛动物误入了充满危险的人间。

　　见他静静看着自己，月轻窈老老实实站好了，亦步亦趋的磨蹭到他面前。“殿下，今天能不能不磨墨啊，”她举起一只手，微微往下拉了拉长袖，“妾的手好疼。”

　　楚恪往那白皙到发光的瞥了一眼，又静静注视了她一会，“过来。”声线很冷淡。

　　于是她又蹭蹭的蹭了过去。

　　楚恪不等她走到案前，伸手夺过那手腕，轻轻一拽将人拽入怀中。月轻窈微睁大了眼，慌张的想起身。

　　他伸手按在女子肩上，就这么定住了她。于是月轻窈也不挣扎了，将力气全落在这个承托着她的人身上。楚恪换了常服，仍是玄色绣金纹，不知是什么材质，靠上去凉凉的…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说话时胸膛微微颤动。两人虽已极尽亲密之事，但床榻间和这青天白日的寝宫，还是略有不同的。“没…什么。”月轻窈眨了眨眼，一动不动盯着男人衣衫上的图案。

　　楚恪伸手轻扳起她的下颌，让她的视线终于换了个归处，看着那如山间淡雾般漂亮清澈的眼眸，他本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一个轻浅的吻，落在那双眸色上。

　　唇辗转往下，轻掠过白嫩的脸颊，最后找到最可人的嘴角，毫不犹疑的印下去。月轻窈微张了张嘴，轻轻偏了偏头，柔软的，带着甜味的唇便吻上身前人的。

　　没有太多耳鬓厮磨，他们很淡很安静的吻了一会，楚恪松开了桎梏，她迷茫的睁眼，追上去以一个索吻的姿态，不过被高台之上的殿下制止了。

　　月轻窈连忙从他怀中起来，摸了摸自己带着热意的脸，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次楚恪没取笑她，只是沉声道，“坐着吧，陪孤一会。”

　　…

　　虽然楚恪没要求，但月轻窈还是贴心的磨了一下午墨，此时男人正轻轻揉着她的手腕，他身上是冷的，手心却滚烫，很舒适的力度揉捏着胀痛的神经，月轻窈忽然心头一跳，连忙将手缩回，“多谢殿下，妾已经…”不痛了。

　　楚恪没等她说完，又拉过她的手按起来。月轻窈有些迷恋这片刻的温柔，没有再退后。

　　此时月明星稀，偌大的东宫很安静，静到如果是一人在此，肯定会感到十分孤寂。

　　月轻窈不禁想起初入东宫时。那年她十六，楚恪刚极冠不久，二人都还很青涩…或者说她这一点尤其明显，就寝时总是很别扭，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被弄的狠了，不敢哭出声，就默默的流眼泪。

　　最后还是楚恪发现她脸上一片湿润，急急停了动作，轻声问她怎么了。月轻窈哪好意思说，就睁着一双可怜可爱的眼睛看着他。

　　于是过后的月余楚恪都来西殿陪她睡觉，但没碰她。还是不久后月轻窈自己坦白，是因为初经人事不久，他又弄的太厉害，一时受不住才哭的。

　　在那之后的很多个月楚恪都对她极尽温柔，弄的她整个人飘飘欲仙乎…而现在嘛，月轻窈回过神，看着搂着她的男人。

　　楚王这一脉，男子样貌生的都极其俊美，而楚恪的生母，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当年更是名动京城的才情美貌，两相结合，月轻窈虽见人不多，但也知他这长相是极好的。

　　此时他卸了冠束，剑眉入鬓，眸色如沉烟，五官极浓极艳，但深刻的面目线条又弱化了这分稠丽，那双眸子沉沉，更是让人不敢心生歹念。只让人觉着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

　　“月侧妃，就寝吧。”男人抓过她的右手腕，落下一吻，她的脉络被轻易捧于掌心，生杀予夺都由面前这个人决定。

　　月色轻柔，无私的洒下一小片光亮，在世间某处安栖之地。雾渐渐的起了，雨淅沥沥落下。万物寂静，应是祥和的一夜。

　　月轻窈困极也倦极了，楚恪轻轻抚过她腰肢，喘/息渐渐平静，他凑近女子，将头埋入那温暖的颈窝。“明日一早进宫后，我大概三五日不会回来，自己在东宫，不要乱跑，好好吃饭，知道了吗？”

　　“嗯…”月轻窈迷糊间应了一声，一时没有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听懂了“三五日不回”，心中有些难过，但很快就因精疲力竭昏睡过去。

　　…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无论美梦噩梦，只有无梦才是最好的。怕梦中有的，都不能长久。

　　月轻窈梦到了及笈礼那日，本在和侍女讨论过几日出游要带些什么首饰，就听到门外一声高昂的“圣旨到——”

　　不仅是她，连向来稳如泰山的月大人，也就是她的父亲也愣住了。明黄色的卷轴上只写了几句话，哪怕是几岁小儿也知道，月家最小的女儿，要嫁给太子做侧妃了。

　　月轻窈对自己的婚事没什么意见，但也知道不该是这样的。月家是朝廷肱骨之臣，作为文臣之首，世代清流，为了避免外戚专权，三代之内从未出过皇后。

　　所以在其他名门闺秀早早预备选秀时，月轻窈从没有这种烦恼。她在家中很受宠爱，生性天真，但也知那深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因此也没想着进宫争荣宠。用她母亲的话来讲，以她的脑子，还没进宫就要被人害死了。

　　如今圣上倒好，将她嫁予太子做侧妃，皇后自是当不成了，可这宫是迟早要进的。最重要的是，侧妃，那也是妾啊。

　　月轻窈受家里熏陶，是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月大人官职高至此，也从未纳过妾，家中人口简单，她兄长早早进了翰林院，姐姐两年前嫁给了一名世家独子。

　　所以她收到圣旨时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可皇命难违，也慢慢品到了其中的制衡之意。她不想让父亲难做，此事便算是定下了。

　　太子在京中颇负美名，其中有一传闻便是他不近女色，府内连通房侍妾也无，虽不知真假，但对于当时待嫁的月轻窈来说，算是莫大的宽慰。

　　进东宫后她也知道了此事不假，她嫁给太子已快三年，整个东宫也只有她一人而已。她不在乎名分，如今便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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