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孽

　　洛朝永和三年的选秀，沈若薇是踩着暮春的最后一场雨进的宫。
　　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她穿着件半旧的淡紫色宫装，手里紧紧攥着素色帕子，跟着引路太监往储秀宫走。鬓边只簪了支银质素钗，在一众环佩叮当的秀女里，显得格外不起眼。她出身书香世家，父亲只是个从五品的翰林院编修，在人才济济的秀女中，本就没什么竞争力，能走到入宫这一步，已是侥幸。
　　“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引路太监尖着嗓子呵斥，手里的拂尘时不时往秀女们身上扫。沈若薇走得急，裙摆不小心蹭到路边的泥洼，留下一块深色的印子。她心里一慌，脚步更乱了，险些撞到前面的秀女。
　　“哎呀！你走路不长眼吗？”被撞的秀女猛地回头，声音尖利。沈若薇抬眼一看，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柳如烟，她穿着华丽的粉色宫装，满头珠翠，正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沈若薇连忙道歉，声音细弱。
　　“对不起就完了？”柳如烟抬手，指着她裙摆上的泥渍，“你看看你这穷酸样，也配入宫？别污了皇上的眼！”她说着，竟伸手去推沈若薇。
　　沈若薇没站稳，踉跄着往后退，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就在这时，一道清脆却带着威严的声音传来：“住手！”
　　沈若薇抬头，看见一群人从廊下走来。为首的少女穿着一身粉金相间的宫装，裙摆绣着缠枝莲纹，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她发髻上簪着支赤金点翠步摇，阳光透过廊檐的缝隙洒在她身上，衬得她肌肤莹白，眉眼娇美，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贵气。
　　“千、千殷公主！”柳如烟看清来人，脸色瞬间惨白，连忙收回手，屈膝行礼，“臣妾参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在此，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沈若薇也连忙跟着跪下，心脏砰砰直跳。她虽未见过千殷公主，却早有耳闻——这位公主是皇上的亲侄女，受宠程度远超一般宗室子女，连太子殿下都对她格外纵容，在宫里，没人敢惹。
　　左栀茜走到柳如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柳小姐好大的威风，刚入宫就敢欺负人？”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本宫倒想问问，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宫里随意推搡旁人？”
　　柳如烟身子一颤，连忙辩解：“殿下恕罪，臣妾只是……只是与这位秀女闹着玩，并非有意欺负她。”
　　“闹着玩？”左栀茜挑眉，目光落在沈若薇微微发红的手腕上，“闹着玩能把人推得险些摔倒？闹着玩能说出‘污了皇上的眼’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顿了顿，语气更冷，“本宫看你不是闹着玩，是没把宫里的规矩放在眼里，更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柳如烟吓得浑身发抖，再也不敢辩解，连连磕头：“殿下饶命！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左栀茜没理会她，转身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沈若薇，语气缓和了些：“起来吧，没事吧？”
　　沈若薇连忙起身，低着头道：“谢、谢谢公主殿下，臣妾没事。”
　　左栀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她裙摆的泥渍上，又看了看她鬓边的素钗，心里大概有了数。她冲身后的青禾使了个眼色，青禾立刻会意，从随身的锦盒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和一小盒脂粉，递到沈若薇手里。
　　“拿着吧，”左栀茜道，“去偏殿把裙摆擦干净，再补补妆。入宫第一天，别总是这副怯生生的样子，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免得总被人欺负。”
　　沈若薇接过帕子和脂粉，眼眶微微发红，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公主殿下，臣妾……臣妾铭记在心。”
　　左栀茜点了点头，又看向还在磕头的柳如烟，冷声道：“念在你是初犯，本宫今日就饶了你。若是再让本宫看见你欺负人，定不轻饶！还不快滚？”
　　柳如烟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连滚带爬地走了。
　　看着柳如烟狼狈的背影，左栀茜轻嗤一声，转头对沈若薇道：“别理这种人，在宫里，软柿子只会被人捏。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
　　“臣妾沈若薇，父亲是翰林院编修沈文渊。”沈若薇恭敬地回答。
　　“沈若薇……”左栀茜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倒是个好名字。你且安心在储秀宫待着，若是再有人欺负你，就说是本宫护着的人。”
　　沈若薇心里一暖，再次躬身道谢：“多谢公主殿下厚爱，臣妾无以为报。”
　　“不必谢我，”左栀茜笑了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看起来纯真又灵动，完全没了刚才的威严，“本宫只是看不惯有人仗势欺人罢了。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收拾一下吧，别误了储秀宫的规矩。”
　　说完，左栀茜便带着青禾等人离开了。沈若薇站在原地，看着她粉色的裙摆消失在廊尽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块还带着余温的帕子，心里百感交集。她知道，今日若不是千殷公主解围，自己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而公主的那句“本宫护着的人”，更是让她在这深宫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她按照左栀茜的吩咐，去偏殿擦拭干净裙摆，又用青禾给的脂粉轻轻补了妆。镜中的少女虽依旧清秀，却多了几分气色。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襟，朝着储秀宫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储秀宫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她探头一看，只见几个秀女正围在一起，议论着刚才的事。
　　“你们听说了吗？柳尚书家的柳如烟，刚才在廊下欺负沈若薇，被千殷公主撞见了，当场就被公主训了一顿！”
　　“真的假的？千殷公主竟然会为了一个没背景的秀女出头？”
　　“怎么不是真的！我刚才就在附近，看得清清楚楚。公主殿下还说，以后沈若薇是她护着的人，谁也不许欺负她！”
　　“我的天，那沈若薇也太幸运了吧！能得到公主殿下的青睐，以后在宫里，谁还敢惹她？”
　　沈若薇站在门口，听着这些议论，脸颊微微发烫。她知道，从今日起，自己在宫里的处境，或许会变得不一样。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位穿着粉金宫装，眉眼娇美，却又带着一身锐气的千殷公主。
　　她定了定神，推开储秀宫的门，走了进去。迎接她的，不再是鄙夷和排挤的目光，而是带着几分敬畏和好奇的注视。她挺直脊背，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不辜负公主的厚爱，在这深宫里，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而此刻的御花园里，左栀茜正坐在凉亭里，吃着青禾刚从御膳房拿来的香草酪。阳光洒在她身上，暖融融的。
　　“公主，您今日为何要帮沈若薇啊？”青禾不解地问道，“她出身普通，在秀女里也没什么存在感，帮了她，对您也没什么好处。”
　　左栀茜舀了一勺桂花酪，放进嘴里，细细品味着那甜丝丝的味道，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出身普通又如何？本宫看她倒是个聪明伶俐的，眼神里有股韧劲。这宫里，多一个人欠本宫的人情，总不是坏事。”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了，柳如烟那副仗势欺人的样子，本宫看不顺眼，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杀杀她的威风。”
　　青禾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还是公主考虑得周全。”
　　凉亭外的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左栀茜靠在栏杆上，眯起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她知道，这深宫里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掀起新的风浪。而沈若薇，或许会成为她在这场风浪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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