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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史铁生曾在《我与地坛》中写道:“命运不是用来打败的,爱与死亡一样,都是注定会到来的事情。”
***
花店门上的铃铛响了,路铮推门走进。
她今天穿着一件黑色T恤,深蓝色牛仔裤,黑框眼镜后的眼神没什么焦点。左眉、下唇和耳朵上的钉子在花店的灯光下隐约可见。
“欢迎光临。”年轻女店员下意识地说,声音比平时小了一半。
路铮直接走向玫瑰区,手指划过几束包装精美的花束,最后停在一桶未包装的红玫瑰前。
她动作熟练地抽出一枝,检查花瓣边缘是否发黑。
“十一枝,自己包。”她把选好的玫瑰放在柜台上,声音比外表听起来温和许多。
女店员连忙点头,取出包装纸和丝带,手有些抖。路铮安静地等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柜台。
“一百三十五块。”店员小声报出价格。
路铮扫码付款。
“谢谢。”她拿起花束,推门离去,铃铛再次响起。
花店门刚关上,里间的店长就走了出来。
“那就是我去年跟你说的女孩,”店长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每年这时候都来,每次都买十一枝红玫瑰,自己包装。”
“她看起来好凶,”年轻店员松了口气,“但居然挺有礼貌。”
“人不可貌相。”店长整理着柜台上的丝带,“她已经连续四年来买花了。第一年来的时候我刚开店不久,她比现在看起来更瘦小些,穿校服,脸上还没打那么多钉。那时候她妈妈陪着来的,是个看起来很体面的女人,全程不说话,只付钱。”
“今年她一个人来的?”
“去年也是一个人。”店长说,“她妈妈好像出国了。说起来,每年买花的时间都差不多,七月二十左右,误差不超过两天。”
年轻店员好奇地问:“是送人的吗?”
“肯定是,但不知道送给谁。”店长摇摇头,“红玫瑰通常送爱人,但十一枝……这数字有点暧昧不清。而且她每年只来这一次,从不多买别的花。”
店外,路铮捧着那束红玫瑰走在人行道上。
午后的阳光照在她黑色的头发上。她的步伐很快,像是要赶去什么地方,又像是想尽快离开什么地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单手捧着花,另一只手掏出手机。
屏幕亮着,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去了没?」
路铮面无表情地打字:「去了」
几乎立刻,对话框顶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几秒后,新消息跳出来:「花买了吗?红玫瑰?」
「买了」路铮回复。
「拍张照片我看看」
路铮停下脚步,对着花束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手机很快又震动起来,这次是视频通话请求。
她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屏幕那头的女人坐在一间明亮的书房里,背后是整墙的书。
“把镜头转过去,让我看看花。”她说,声音里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
路铮把摄像头对准花束。
“十一枝没错吧?”
“嗯。”
“包装纸是什么颜色?”
“黑色。”路铮把镜头拉近,“她喜欢黑色包装纸,我知道。”
女人沉默了一会,“你现在过去?”
“不然呢?拿着花逛街?”路铮语气不善。
“路铮,”女人的声音严厉起来,“注意你的态度。”
“我要挂了下地铁了。”路铮不等回应就结束了通话。
她确实站在地铁站入口处。捧着花束走下楼梯时,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看见她,下意识地让出一条路。
路铮目不斜视地刷票进站,站在站台边缘等车。
地铁隧道里吹来的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被眼镜遮掩的眼睛。
她今年十七岁,却已经连续四年来买同样的花,去同一个地方。
她从未见过那位她每年去拜访的人——她母亲的姐姐,她的大姨。
据家人说,那是个非常温柔美丽的女人,只是运气不太好。
结婚三年,丈夫意外去世;守寡两年后,遇到一个承诺带她离开这里的男人,结果那人卷走了她所有积蓄。
三十岁生日那天,她从自己家阳台跳了下去。
路铮“出生”时,大姨已经去世五年。家里几乎没有留下她的照片,妈妈说是因为外婆伤心过度,全部收起来了。
唯一一张藏在妈妈的首饰盒里,路铮偷看过几次:黑白照片上的女人笑得很淡,眼睛和妈妈很像,但更柔和。
妈妈说,姐姐生前最喜欢红玫瑰。
不是因为爱情或浪漫的那些理由,单纯是因为她喜欢那种饱满的、不顾一切盛开的姿态。
“她结婚时,捧花就是十一枝红玫瑰。”妈妈前些年陪路铮去买花时说,“她说十一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孤单,但也不拥挤。”
路铮觉得这些往事都带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坚持要她每年送花给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更不理解为什么必须是红玫瑰。
她问过一次,妈妈只回答:“她喜欢。”
地铁进站时带起的风吹乱了路铮的头发。
她随着人流走进车厢,找到一个角落站稳。
花束在她手中微微摇晃,红得刺眼。
车厢里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大声讨论着周末的篮球赛,其中一个男生说话时不停比划着手势,差点碰到路铮的花。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男生立刻噤声,拉着同伴挪到远处。
路铮低头看着手机,妈妈又发来一条消息:「到了告诉我一声」
她没回复,锁上屏幕。
四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她才十三岁。
那时妈妈还没出国,亲自带她去花店,亲自挑选每一枝玫瑰,亲自包装。她们坐了很久的地铁,又转乘公交车,来到城市另一端的一个小墓园。
妈妈在那里呆了整整一下午,对着光秃秃的墓碑说话,路铮则坐在不远处玩手机游戏。
第二年,妈妈出差,路铮一个人完成这项任务。
第三年,妈妈在国外定居的手续办妥,临走前唯一叮嘱的事就是每年记得送花。
路铮觉得这简直是一种精神失常的延续——
活人通过悼念死人来缓解自己的某种焦虑。
地铁到站,路铮随着人流下车。
这个站她每年只来一次,却熟悉得像是昨天刚来过。
出口处有一家便利店,她走进去买了瓶冰水,拧开喝了一大口。店外阳光炽烈,她眯起眼睛。
从这里到墓园还要步行十五分钟,路边的樱花树开得正盛,风吹过时落下细碎的花瓣。
几个老人坐在树下聊天,看见路铮经过,谈话声戛然而止。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好女孩,那些钉子和黑色衣着在阳光下无所遁形,明晃晃地宣告着她的与众不同。
但她不在乎。
某种程度上,她甚至享受这种让他人不安的感觉。
墓园的铁门出现在视野尽头。
路铮在门口停顿片刻,调整了一下呼吸。
每年的这一刻,她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
看守墓园的老人坐在门卫室里打盹,甚至没抬头看她一眼。路铮径直走进去,沿着最熟悉的那条小路向前。她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
她数到第七个转弯,然后右转。第三排,第五个墓碑。灰白色,上面只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简单得近乎仓促。
墓碑前很干净,没有去年留下的花束痕迹。
路铮蹲下身,把手中的红玫瑰轻轻放在墓碑前。
“我又来了。”她说,声音比想象中更干涩。
没有人回应,只有风吹过墓园里松树的声音。
路铮推了推眼镜,站起身。
按照惯例,她应该在这里呆上一会儿,像妈妈那样说些什么。但她从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拿出手机,对着花束和墓碑拍了张照片,发给妈妈。
几乎立刻,回复来了:「谢谢」
路铮盯着那个词看了几秒,然后把手机塞回口袋。
她该走了,但脚步却像被什么绊住。
每年的这一刻,她都会感到一种奇怪的连接。
不是与地下的死者,而是与坚持这项仪式的妈妈,与那个她只在照片里见过的女人,与这个荒谬的家族传统。
她伸手碰了碰墓碑,石头被阳光晒得微热。
“明年见。”她低声说,然后转身离开。
回去时她选择了另一条路,穿过一个小公园。
就在她快要走出公园时,听见了一阵压抑的抽泣声。
循声望去,一个约莫十二岁的男孩坐在长椅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照片,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路铮本来想直接走过去。她最讨厌管闲事,特别是这种哭哭啼啼的事。但走出几步后,她又折了回来。
“喂。”她出声。
男孩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到路铮脸上的钉子和一身黑色装束,他明显往后缩了一下。
“你哭什么?”路铮问,语气生硬。
男孩抽了抽鼻子,把手里的照片攥得更紧了,“不关你的事。”
路铮在他旁边坐下,“你说得对,不关我的事。但我现在闲着。”
男孩警惕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还是把照片递了过来。照片上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小女孩,约莫十岁左右,扎着两个羊角辫。
“她叫小雅,是我最好的朋友。”男孩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她去年搬家了,说好会给我写信的,可是一封信都没寄来过。她肯定是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路铮盯着照片看了会儿。“就为这个哭?”
“你不懂!”男孩激动起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答应过会一直和我做朋友的!”
“那你在这里哭有什么用?”路铮把照片还给他,“去找她啊。”
“我不知道她搬到哪里去了。”男孩低下头,“我只知道她去了另一个城市。”
路铮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擦擦脸,丑死了。”
男孩接过纸巾,小声说了句“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路铮问。
“李玄。”
“好吧,李玄。”路铮拿出手机,“你有你家人的电话吗?我猜你是偷跑出来的吧?”
李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这不明摆着的吗。路铮挑眉,“打电话给你家人,让他们来接你。不然我就报警了。”
“不要报警!”李玄慌忙说,眼睛又开始泛红,“我…我不能打电话。”
“为什么?”
“我哥会杀了我的。”李玄缩了缩脖子,“他今天要补习,我骗他说去同学家写作业……”
路铮把手机往他面前又递了递:“二选一,打电话给你哥,或者我现在就打给警察。”
李玄咬着嘴唇,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突然跳起来想跑。
路铮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领。
“想都别想。”她冷冷地说。
“求你了姐姐……”李玄开始装可怜,“我哥真的很凶,他要是知道我一个人跑这么远……”
路铮不为所动,直接解锁手机:“那我报警了。”
“别别别!”李玄赶紧按住她的手,哭丧着脸,“我打,我打还不行吗……”
他接过手机,手指颤抖地按着号码,嘴里还念念有词:“完了完了,这次死定了!”
就在他准备按下拨号键时,突然又把手机塞回路铮手里:“不行不行,我哥真的会揍我的!”
路铮挑眉:“那你更希望警察来处理?”
“不是……”李玄急得团团转,“要不……姐姐你帮我打?就说你在路边捡到我了。”
路铮被他这副怂样逗得想笑,但还是板着脸:“我打?那我该怎么说?‘你好,你弟弟现在在我手上’?”
李玄眼睛一亮:“对对对!你就这么说!但是语气要温柔一点……”
路铮翻了个白眼,直接按下拨号键,把手机举到耳边。
李玄吓得直跳脚,想抢又不敢。
电话很快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不耐烦的男声:“谁?”
路铮清了清嗓子,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
“你好,你弟弟现在在我手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随即传来一声压抑的怒吼:“你是谁?你们在什么地方?我——”
路铮瞥了一眼正在疯狂比划“温柔点”口型的李玄,继续说道:“他很好,就是有点……呃……迷路了。我们在人民公园,如果你想要他完好无损地回去……”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李玄瞬间煞白的小脸,慢悠悠地补充道:
“最好在三十分钟内赶到。过时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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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青春/成长
女主不是好人,男主也不。
客官,嘴下留情!
PS:“命运不是用来打败的。”——出自史铁生《我与地坛》
后面那两句话不是的!只是我没有分开写!不要误会!
不定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