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后半生

　　傍晚的深圳蛇口港，海风裹挟着咸湿气息阵阵袭来。罗子君结束合作方会议，手里紧攥着项目资料，手机屏幕还亮着和密斯吴关于下季度水产推广计划的讨论界面。想起密斯吴早上顺口提了句“蛇口港的水产市场货源稳定，你顺路可以去考察下供应链”，她便下意识拐向沿海步道。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个模糊的念想，虽从未刻意打听，脚步却总不自觉往这片海靠近。
　　步道的栏杆上凝结着咸湿的水汽，远处货轮的汽笛声与海浪声交织。罗子君正低头整理调研笔记，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撞了一下，笔“啪嗒”掉在地上。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熟悉的男声传来，带着海风的粗粝，尾音里藏着她思念许久的温柔。
　　罗子君抬头的瞬间，呼吸一滞。贺涵就站在眼前，浅蓝色工装短袖洗得有些发白，裤脚随意地卷到膝盖，小腿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海泥，手里拎着两兜生蚝。没了上海时那副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头发软塌塌地贴在额前，眼角被太阳晒得泛红，可他看向她的眼神，依旧亮得让她心跳乱了节奏。
　　“贺涵？”她弯腰捡起笔，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栏杆，才稳住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她默默关注着他朋友圈偶尔更新的动态，靠着那些只言片语，拼凑出他在深圳的生活轨迹，今天特意绕路过来，本想“偶遇”，真碰上了，又乱了分寸。
　　“刚从船上卸完货，回档口。”贺涵把网兜换到另一只手，目光扫过她手中项目资料上“水产调研”的字样，喉结轻轻滚动——这一年他没怎么联系，不是放弃，是怕自己的出现会让她想起上海的纠葛，更怕她还没从和唐晶的疏远里缓过来。只能借着密斯吴的消息，默默跟着她的节奏走。但是他也只能忍这一年。
　　他没通过任何人打听，只是凭着密斯吴朋友圈偶尔发的项目定位，摸清了她们的活动范围，猜测她今天会来这片区，特意跟船家提前收工，算着时间在步道等，只盼一个“自然”的重逢。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密斯吴的项目？看你这笔记，是来考察供应链的？”
　　他从别的档口老板那儿打探到了她的项目方向，知道她需要什么水产品类的数据，心里早想好要帮她整理，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开口时机。
　　罗子君点头合上资料，指尖无意识摩挲封面：“嗯，顺路过来看看。没想到……会遇到你。”她没说，这一年每次路过水产市场，都忍不住往档口方向望，却没勇气靠近——怕他早忘了从前，怕自己的惦念是多余，更怕面对他时，藏不住没说出口的话。
　　“我档口就在前面拐角，五分钟路程。”贺涵指了指方向，目光落在天边沉下的夕阳上，心跳快了半拍——这一年他有空就来这步道看日落，每次都想着“要是子君在就好了”，他从没忘过，只是在等一个不唐突的时机。他试探着开口：“太阳快落了，海边日落清楚，要不要一起走一段？”
　　罗子君心里像被海浪轻轻拍了一下，软得发颤。她其实早就想找机会来这儿看日落，却总怕触景生情想起上海的日子，贺涵的提议刚好戳中了她藏了许久的心思。她攥紧笔记本边缘，像从前每次犹豫时那样咬了咬下唇——怕太主动显得刻意，可又舍不得错过这难得的相处，最终还是点头：“好啊，正好我也想看看这边的海岸线。”
　　两人并肩沿着步道走，谁都没提上海的旧事，却句句藏着没说透的牵挂。贺涵说起档口的事，说最近生蚝肥，船家凌晨三点出海，他跟着去帮忙分拣，手上还留着被贝壳划到的小口子：“现在这样也挺好，不用天天盯着报表开会，闻着海腥味比闻咖啡香踏实。”他没说的是，当初选择做水产，除了想远离上海的是非，更因为知道他们都爱吃海鲜，平儿也爱，总想着总有一天，能亲手给他们做一顿新鲜的海产。
　　罗子君聊项目里的难题，说项目的品牌定位总定不下来，昨天跟客户吵到半夜，最后还是密斯吴出面才稳住局面：“现在才知道，自己做决策的时候，有多需要有人提点。”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怕显得太依赖，可又忍不住——从前在上海，不管遇到什么事，贺涵总会帮她理清思路，现在哪怕只是想起他，心里都能踏实半分。
　　走到步道尽头时，夕阳刚好沉到海平面，橘红色的光把海水染成金箔，浪尖的光斑跟着起伏。罗子君拿出手机想拍照，却听见贺涵轻声说：“其实我早就想带你来这儿了。”
　　她转头看他，贺涵的侧脸浸在夕阳里，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语气比平时软了许多：“来深圳之后，每次看到这样的日落，都想着要是你也在就好了。”他不敢说，自己每次来这儿，都会在心里模拟一遍和她重逢的场景，怕太正式让她有压力，怕太随意显得不重视，直到此刻，看着她眼里的夕阳，才敢把藏了许久的心思说出口。
　　罗子君的指尖顿在手机屏幕上，眼眶有点发热。她站在海边，看着辽阔的海面，轻声开口，“上次去大鹏湾，我还想着……要是你在，肯定会说这里的潮汐规律适合做水产养殖。”” 她没说的是，当时她还拍了海边的照片，差点发给贺涵，最后还是存进了加密相册。
　　贺涵转过头看着她，眼里的光芒比夕阳还要耀眼。他温柔的看向她“那下次……我带你跟平儿去看看真正的养殖区？船家说下周末要去浅海收网，能看到日出时渔船列队的景象，比日落还要壮观。”这可不是临时起意的邀请，而是他等了许久的“时机”。他早就和船家打好了招呼，也算好了她下周末大概率有空，但他还是特意把“你”换成了“你跟平儿”，就是怕给她压力，让她有理由拒绝时，也能留有余地。
　　罗子君下意识想拒绝，但看着他眼底隐隐的期待，又想起平儿昨天说“想看海边的渔船”，心软了下来，“我问问平儿的意见，晚点告诉你。”
　　贺涵听她这么说，紧绷的肩膀悄悄松了些，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把一旁的生蚝往她那边递了递：“这兜你拿着，刚从船上卸的，还带着海水的凉劲儿，回去蒸着吃最鲜。平儿要是喜欢，下次我再给你们留。”
　　罗子君看着那兜沉甸甸的生蚝，壳上还沾着湿泥，指尖刚碰到网兜的绳结，就想起从前他总爱炫耀从哪哪刚运过来的鱼时的模样。她没再推辞，只轻声道了谢，指尖却在绳结上攥得紧了些——这兜生蚝，像是把两人之间那层模糊的隔阂，悄悄戳破了个小口。
　　“档口还有事，我得先回去了。”贺涵看了眼手机上档口老板发来的消息，又转头看向她，目光在她手里的资料袋上顿了顿，“调研要是需要帮忙，比如想了解货源渠道或者价格行情，直接微信找我就行。”他没提那些未被回复都信息，也没说好久没联系，就像他们从未断过往来似的，语气自然得让人心安。
　　罗子君点头，把生蚝抱在怀里，看着他转身往拐角走。走了两步，贺涵又突然停下，回头看她，夕阳的光落在他发梢，染得发梢都泛着暖橙：“等你消息。”
　　就这四个字，让罗子君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怀里的生蚝还带着海风的凉，带着生蚝的腥气，却又混着夕阳的暖意，她低头看了眼微信列表里那个熟悉的头像，又抬头望向海平面上渐渐淡去的霞光——原来这一年的惦念都不是多余，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把那段过往，悄悄藏在了这片海的风里。
　　她刚掏出手机，就看见贺涵发来的消息：“生蚝蒸的时候不用洗太干净，带点海泥更鲜，记得给平儿蘸点姜末醋，免得凉着肠胃。”
　　罗子君看着屏幕，忍不住笑了。指尖在输入框里敲下“知道啦”，想了想，又加了句“等平儿放学我问他”，发送之后，她抱着生蚝，沿着步道慢慢往回走。海浪拍着岸边的声音，货轮的汽笛声，还有远处档口传来的吆喝声，混在一起，竟成了她来深圳这么久，听过最踏实的声响。
　　重逢没有轰轰烈烈，没有翻旧账的纠结，只有像海风一样自然的问候，像生蚝一样实在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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