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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冷宮,血淚歸來
冬夜沉得像一口冰井。破牆裂縫中灌入的風,將殘燈吹得一閃一滅,昏黃光影在斑駁牆面蜿蜒,像蛇。溫阮自夢魘中驀地驚坐,指尖冰冷,心口灼痛——那處鎖骨下的朱砂痣,熱得像被火點過。
夢裡箭雨如驟,梨花枝頭碎雪漫天。她被拽跪在泥濘中,耳邊是熟悉的笑聲——表妹溫芷柔聲軟語:“姐姐,別怪我。誰叫你不識好歹,要搶本該屬於我的一切呢?”其後是冷宮的潮濕與霉氣,是她被迫吞下的白色藥丸,是無聲無息、無人問津的腐朽死亡。
溫阮用力握緊床沿,木刺扎進掌心,她痛得清醒——眼前擺著的是七年前她被貶入冷宮時的那張破榻,角落堆著兩口碎了齒的木箱,窗外是一株被霜雪壓折的老榆。她回來了,回到改變一切的轉折點。
門外傳來輕輕的咳嗽聲。阿瓔端著一碗淡得發白的稀粥進來,見她醒了,眼圈一紅:“主子,嚇奴婢一跳……您剛才一身冷汗,喊著‘不要’。”
“做了舊夢。”溫阮微微一笑,伸手接過木碗。她上一世就死在這間屋子裡,阿瓔為她收了屍,哭得抽噎。那時阿瓔只是個膽小軟弱的小宮女,被逼著做過不少她不願做的事,如今再看,眼底怯色仍在,卻有一絲尚未被磨盡的清亮。
她低頭喝了一口粥,米粒不多,但溫熱。溫阮手指緩緩摩挲著碗沿,忽道:“阿瓔,今晚亥時會有人來搜冷宮。把箱底那束繡線匣子挪到灶台腳下,回填些灰。”
阿瓔怔住:“搜、搜什麼?”
“搜一只香囊。”溫阮抬眸,目光沉定,“外殿昨夜起了小火,拖延了太子所用藥香的熏製,今日有人要把罪推到冷宮頭上。”
這是她前世的第一劫。那只帶有少量斷腸草粉末的香囊,會在她枕下被“意外”搜出,然後一切都會像雪崩一樣——她被定為心術不端、妄害儲君,從冷宮再貶入更陰冷的北院,直至病死。
阿瓔嚇得花容失色:“怎麼會……這香囊不是您——”
“不是我的。”溫阮語氣平靜,“你照我說的做。再把窗外那截竹篙拿進來,靠牆。待會兒有人來,記著別哭,別抖。”
阿瓔一面應,一面手忙腳亂去翻箱倒櫃。溫阮站起身,走到銹鏽斑駁的銅鏡前,抬手拭去額角汗濕。鏡中女子削肩細腰,一身舊青衣被洗得發白,眉眼溫順,唇色淡薄,唯鎖骨邊那點朱砂,豔若滴血。
她慢慢撫著那點紅痣,唇角輕勾。上一世,她被人說成“命帶桃花,惑亂宮闈”,這一點朱砂被太多人議論,她羞恥、她躲避,最後連自己都厭棄起來。如今再看,它像一枚小小戰鼓,提醒她:記住仇,別再心軟。
亥初,北風更烈,門扉被一掌推開,嚴寒隨人影一齊撲入。領頭的是內侍監的劉承,身後跟著兩名太監四名侍衛,刀鞘撞在門檻上,帶出短促的悶響。
“奉旨搜查。”劉承尖細的聲音拉長,嘴角笑意不達眼底,“冷宮多年,竟也能生出禍端,娘娘可真有本事。”
他語裡的“娘娘”二字拖得油膩,既是嘲諷,也是提醒——冷宮之人,名為娘娘,實則賤如草芥。
溫阮垂下眼睫,將手藏於袖內,十指交握,指節在掌心敲了兩下,心裡數著時間:“勞公公了。只是這小屋破敗,能搜出什麼來?”
“搜不搜得出,不在你。”劉承冷笑一聲,抬手,“給我——”
話未落,阿瓔“當”地打翻了牆邊木盆,水濺一地,自己也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亂撐,正好碰掉了床角下藏著的竹篙。竹篙滾了兩圈,停在劉承腳邊。
劉承眯眼,意味不明地看了溫阮一眼,一抬下巴,兩名太監立刻上前掀被、抬箱、撬地板。片刻後,其中一人驚呼:“公公!枕下——”
溫阮心跳微沉。前世就從這裡開始。她平靜地抬眸,與劉承對視,淡淡道:“搜出什麼,還請公公當著人說清。”
太監將物件高高舉起,卻見那是一支斷了梗的玉簪,簪尾刻著一個極小的“芷”字。劉承的笑僵在臉上,顧不得形象,蹲下身翻看簪尾,臉色一瞬間陰沉。
溫阮袖中指尖一緊。她在剛才劃過床板的縫時,用細線將預備好的玉簪端“順手”挑了出來。這是溫芷最愛的款式,前世她見過不止一次。她本不意指誰,但她知道:真正的香囊會在灶台的灰堆下發出一縷輕香,引得劉承去“尋香”——那才是他們預備投到她枕下的證據。如今先讓他心緒一亂。
“這玉……是誰的?”阿瓔吞吞吐吐,演得像,“好像是上回送藥的那位……溫姑娘的?”
劉承眼神一厲,抬手一巴掌朝阿瓔扇去:“敢胡說!”
溫阮一伸手,替阿瓔擋了,掌心火辣辣作痛。劉承沒想到她敢接,怔了半息,冷聲道:“你這賤人,還學會護人了?!”
“護自己的人,罪不至死吧?”溫阮抬眼,黑白分明,“公公奉旨搜查,若真搜出不該有的東西,阮甘受罰。若沒有……這一巴掌,公公得還。”
屋內空氣一瞬間變得緊繃。劉承嘲弄地要再抬手,忽而嗅到一縷若有若無的香。他鼻翼微動,目光掠過角落——灶台腳下,灰土裡似乎埋著什麼。這一幕,與昨夜交待的“線索”重疊。他眼底一喜,掀衣角就要過去。
“慢。”一道低沉清冷的男聲自門外傳來。
風更冷了,卻也像被那聲音壓住了狂勢。門口人影一分,黑狐裘翻袖入內,簌簌落下幾片雪粉。來人身形高而直,眼若寒星。只是垂眸的一瞬,屋裡的喧嘩像是被攏住,無人敢大聲喘氣。
顧行止。
溫阮心口一顫,上一世,她與他第一次正眼相對,是在三年後的御史台,他站在光裡,像一把未出鞘的刀;也是他,在她被污蔑之時,冷冷一句“帶下去”,親手斬斷了她最後求生的念想。她恨他,也敬他。如今,時間提前了。
劉承如見救星,堆出一臉笑:“顧大人怎麼親自來了?這是御前要案,我等正……正——”
顧行止只掃了他一眼,眼底不見波瀾,便像把他整個人釘在原地。他目光稍轉,落在溫阮身上。
她站在破榻前,青衣素面,袖口濕了一圈,鎖骨邊那點朱砂,因著寒冷而更顯鮮豔。她沒有立刻行禮,而是很輕很輕地,將阿瓔往身後一按,像護著一枝瑟瑟發抖的小草。
顧行止的目光沉了一瞬,開口:“本官奉旨覆核內監所報。搜查,且當面。”
他的聲音不急不緩,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一步步走到灶台前,蹲下身,指腹輕敲灰土。灰中果然藏著物什,他抬眼看溫阮:“這是你的?”
“不是。”溫阮平靜地答,“也不是冷宮的。”
“哦?”顧行止似笑非笑,抬手示意人將灰堆翻開,一只繡著金鳳的暗紅香囊露出邊角。劉承心下一喜,忙要開口,顧行止卻先一步擰開香囊,將鼻尖靠近,似嗅非嗅,淡淡道,“這香囊的熏制法是太子東宮所用。內裡藥香雖同,但繡線針腳與東宮繡房不同,且線頭朝向從南至北,與繡房習用相反。若真出自冷宮……這裡誰會知繡房的小規矩?”
屋內一靜。劉承額上漸見汗。
溫阮垂下眼,心底微動——他比她記憶中更敏銳。上一世他為何會放任那污蔑?她忽然想起來:那時她被打入北院,他無從對證;而這一次,他提前到了。
顧行止抬起眼,目光與她相接,像一柄寒刀貼上肌膚,涼得刺骨,卻又不至於傷人。他淡淡道:“溫氏,你的膽子不小。”
一句話,與她夢魘裡的聲線重疊,卻意義全然不同。溫阮不閃不避,抬眸回望:“若膽小,怎麼活到今日?”
劉承急紅了眼:“顧大人,此事——”
顧行止抬手,截斷他的話,語氣冷清:“帶回去問繡房、東宮內侍,再對一對昨夜當值簿。冷宮暫且封存,不得擅入擅出。”
他說完,轉身要走,又像想起什麼,目光落在溫阮鎖骨邊那點朱砂上,眸色微黯,淡聲道:“這裡冷,添件衣。”
他拂袖出門,黑狐裘在風雪裡劃出一道利落的弧。屋內眾人如釋重負,卻又不敢放肆。劉承戰戰兢兢地退下,生怕再露破綻。阿瓔顫著手去關門,門板“吱呀”一聲,將夜色與風擋在外。
溫阮抓緊衣領,掌心仍隱隱作痛。她站在原地很久,方回神,低聲道:“阿瓔,記下今日每個時辰來過的人名。還有——把那根竹篙削成兩截,藏到屋樑上。”
阿瓔迷糊:“主子,這是做什麼?”
“借刀使人。”溫阮目光清亮,像是點燃了一簇火,“下一步,該我們先出手了。”
夜深風緊,破屋裡的燈火卻穩了。朱砂一點,紅得驚心,像從血裡開出的一朵花。溫阮把衣襟攏緊,指尖輕輕落在那點朱砂上,聲音很輕,卻極堅定——
“前世之仇,一筆一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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