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78区

　　乔岚从没想过自己会进入创纪元科技有限公司实习——毕竟，她的学历普通得像高速上的汽车，而创纪元则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企业之一。它的业务范围广得吓人，从智能建造到自动驾驶，从机器育儿师到高科技医疗，几乎覆盖了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环节。没有人能完全绕开创纪元，就像没有人能绕开空气。每年都有数百万毕业生想方设法挤进这家公司，能进去不仅意味着优厚的待遇，更意味着极高的荣耀。精英大学的学霸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而乔岚呢？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的本科生。

　　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别人望而却步的耐力。别人深夜撸串，她在图书馆啃代码；别人恋爱撒糖，她和题海谈了三年的苦恋。感情线早就凉透，她唯一的情人是电脑屏幕。宿舍里的同学常调侃她是“卷王中的卷王”，只要看到她在角落里安静敲字，大家就觉得自己混日子混得心虚。

　　抱着“反正不试白不试”的心态，她还是点开了创纪元的实习招聘页面。简历和线上测试只是冰山一角，真正决定命运的，是一整套基于申请人全网行为的大数据分析。你过去参加的活动，你结交的朋友，浏览过的网页，都会被算在内。按照算法逻辑，像乔岚这种“学历普通+无特长”的人，本该直接被过滤掉。可偏偏不知为何，大数据像是心血来潮，突然伸手，把她从人海里拎了出来。

　　入职那天，负责接待的HR都看傻了眼，愣是把她的简历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才敢确认：“你这也太幸运了！知道吗？你这种学历进入创纪元的概率只有0.001%。我们的大数据一般只会筛选常青树大学联盟的毕业生，怎么就选中你了？”
　　乔岚笑得无辜：“可能是因为我不点外卖、不看综艺、不刷短视频，大数据好奇我怎么活过来的吧？”
　　HR嘴角抽搐，默默地合上了文件夹。

　　乔岚实习的城市叫纪元市，一座坐落在无垠沙漠中的科技乌托邦。它因创纪元公司而诞生。这里本应是一片荒凉的土地，却在短短十年被彻底改写。创纪元需要庞大的数据中心和持续电力供应，同时高精尖技术的实验又必须远离人群，避免任何外界干扰。于是，公司的创始人提出了一个几乎疯狂的计划——在这片偏远沙漠里凭空打造一座完全由科技驱动的未来之城。

　　从此沙漠被赋予了新的生命。算法精确到滴的灌溉系统，让干涸的土地孕育出绿洲；纳米材料构建的新一代电网，让每一栋建筑、每一条街道都智能化运作；中央气候调节系统让整座城市四季如春，花卉盛开，仿佛一座春城。医疗和教育体系同样极致优化，算法从上万方案中筛选出最优解，每一位居民都享受着量身定制的服务。

　　社交网络上一度流行打卡“纪元城”，有网红不惜花掉三个月工资不远万里来这里拍一段视频。如果能有幸进入创纪元公司参观，视频点击量则能轻易破百万。这里的生活开销高得离谱，——好在乔岚是创纪元的实习生，这里的一切吃住全免，她只需专注工作。

　　不过，真正开始工作后，乔岚就发现自己分配到的78号楼和那些耸入云霄的未来感办公大楼完全不同。这栋楼从地面往下延伸，像是某种被隐藏的根须。HR的解释很简短：“你的实习项目比较特殊，需要在负层进行。”电梯门打开前，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要去几层——电梯只会送她到指定楼层，不透露更多信息。她只觉得，电梯仿佛无尽地下降，时间也随之拉长。或许，实习生都集中在最深的楼层。

　　电梯终于停下时，迎接她的并不是冰冷的混凝土，而是一片被全息投影点亮的“人工白昼”。墙壁被投射出蓝天和阳光，墙角的绿植连叶脉都纤毫毕现，仿佛窗外真的是一片春日花园。

　　和乔岚分配在同一个小组的，是N9966和N9967。前者是个矮胖的大叔，说话总是大嗓门；后者是个干瘦的小姑娘，神经紧绷。他们肩负起了教育乔岚这个新人的任务。但他们并没有向乔岚分享名字。在创纪元，名字并不重要，工号才是身份——每个数字背后都是详尽资料、进度记录和绩效指标，沟通效率极高。

　　第一周的工作并不算太难。周六下午，乔岚甚至觉得有点“太平静了”，大部分员工已经离开，地下楼层只剩下零星几人。创纪元实习转正的几率不到5%。耐力惊人的乔岚决定再卷一卷，看看代码还有什么可以优化的地方。

　　冷白的全息白昼将时间抹去，仿佛外面的太阳永不落下。乔岚早已分不清白天与黑夜，手指机械地敲击着键盘，思绪陷入密密麻麻的代码迷宫里。

　　忽然，空旷办公室里响起一阵零散的水滴声。
　　最初，她只当是水龙头出了故障。但在沙漠里，每一滴水都比金子还珍贵，公司所有管道都由智能系统严密监管，不可能漏水。可偏偏，那声音顽固地敲击着寂静。

　　“滴……答……滴……答……”
　　渐渐地，水滴声密集起来，仿佛有了节奏，不再是单纯的液体，而像是……谁在低声抽泣。那种若有若无的哽咽感，让她心口骤然一紧。

　　乔岚猛地停下手，抬起头，顺着声音方向望去——是打印室。
　　她犹豫了一下，心里暗暗嘀咕： “这大晚上，办公室不是该空空荡荡的吗？难道有人跟我一样在加班？还是……哪台老旧的机器坏掉了？”

　　下一瞬，一个更荒诞的念头冒了出来：
　　科技公司可是无神论者的大本营，还能闹鬼不成？” 她心里一紧。

　　不过还是秉承着无神论者的精神，想去看看究竟。她慢慢站了起来，空旷的走廊里，她的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被无限放大，沉闷地回荡在天花板间，像是有人尾随其后。每向前一步，水滴声都变得更加急促，那节奏从单纯的哭泣，逐渐扭曲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

　　她终于走到打印室前。门把手冰凉，仿佛带着潮湿的雾气。
　　乔岚推开打印室的门，一股湿冷气息扑面而来。 ——“咔哒。”

　　眼前的景象让乔岚倒吸一口凉气。
　　房间中央，蜷缩着一个人形软体生物。它半透明的身体在抖动，像一滩活生生的果冻，却又更诡异。液体从它体内不断渗出，溅落在地面，瞬间将地板浸成湿滑的水潭。散落的资料泡在水里，纸张膨胀扭曲，散发出一股腐湿的气息。
　　最让乔岚心底发凉的是，在半透明的液体里，隐隐浮现一张模糊的人类面孔，而那面孔的轮廓，那模糊的面部轮廓——竟和N9967隐隐重叠。

　　“不可能……”乔岚喃喃，喉咙干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代码敲多了出现幻觉。可那哭声真真切切地震荡在空气里，低沉、扭曲，带着某种无形的物理压力，逼得人胸口发闷。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背脊僵硬。脑海混乱：
　　“这是……78号楼的实验项目？这些年科技是进步了，可那主要是在算法和机械上的进步。生物学哪能发展到这种程度？这……这已经不像科学了……”

　　然而，还没等她退到门口，那团软体生物忽然抬起头。
　　一只液体般的手臂瞬间延展，像柔软的触脚，直接卷住了她的腰。

　　“不要——！”乔岚尖叫，可话还没喊完，就被生物死死抱在怀里。
　　起初，那触感甚至算不上痛，只是凉凉的，像湿布裹住了她。可很快，哭声在耳边放大，细碎、绵长，仿佛无数声音重叠在低声倾诉，压迫着她的神经。那不是单纯的哭，而是像把别人的绝望、孤独、哀嚎全都注入她的耳膜，刺痛着她的身体。

　　乔岚竭力挣扎，拼命呼救，可空荡的办公室无人回应，声音只在墙壁和天花板间无力折返。
　　“快……快点有人发现监控啊……”她在心里祈祷。

　　几分钟过去，随着哭声节奏加快，水流也疯狂涌出。
　　地面上的水从一滩浅浅的湿痕，蔓延成齐膝的水潭，再逐渐淹没成一个儿童泳池。
　　冰冷的液体一点点浸湿了她的裤脚，攀上腰腹，压迫感让她呼吸愈发沉重。水中弥漫着一股酸涩的味道，像发霉腐败的味道。皮肤接触到的地方也越来越酸软。

　　她瞥见软体生物的身体在膨胀，半透明的质地里，那些模糊的内脏器官如液体般翻涌。它哭得越厉害，体内的流动就越剧烈，仿佛整座房间都要被它的悲鸣震碎。

　　“冷静……冷静……”乔岚心跳急促，胸口像被压着一块石头。恐惧之外，她甚至生出一种奇怪的共鸣——仿佛液体中流淌的不只是水，而是某种更深的孤独与绝望。

　　水位并没有停下。半个房间很快被淹没，液体翻滚着爬上桌面，浸泡打印机、各种文具。空气中混杂着水汽、发霉和刺鼻的酸味。
　　“要死了……”乔岚的喉咙哽住，几乎发不出声来。

　　水势迅速涨到胸口，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气。再过几分钟，整个打印室彻底被淹没。水位逼近天花板，四面八方全是冷冷的液体。
　　软体生物的手臂在哭泣中逐渐融化，乔岚终于获得了短暂的自由。然而她的身体已经被全部包裹在液体之中。

　　渐渐的，每一次呼吸，喉咙里都会涌入酸涩的液体刺痛着乔岚，窒息感一点点袭来。肺部像被火烧，意识在一阵阵黑暗中摇晃。
　　在绝望边缘，她忽然想到：它应该是活的。既然有哭泣，有内脏，就可能有……心脏。

　　乔岚潜入水中竭尽全力睁开刺痛的眼睛，在浑浊的液体里寻找。她看见，那庞大的半透明体内，有一团模糊的组织在微弱地跳动。
　　“就是那里！”
　　她手指颤抖，摸到水里的文具剪刀。
　　“不能等别人来救我……只能靠自己……我一直都是只靠自己” 她心里默念，咬紧牙关。
　　她猛地潜入水中，手握剪刀直扑那跳动的核心。
　　“噗——”

　　剪刀插入的一瞬间，整个生物猛地痉挛。
　　惨烈的尖叫在水中爆炸般扩散，震得乔岚耳膜轰鸣，几乎失聪。液体翻腾成疯狂的巨浪，将她的身体撞得七零八落，胸腔像被撕裂般疼痛。可她依旧死死攥着剪刀，不肯松手。
　　“结束吧——！”

　　终于，心脏的跳动骤然停下。
　　翻涌的液体开始崩解，像退潮般快速收缩。庞大的软体逐渐崩塌，哭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低吟，最终归于寂静。
　　几分钟后，整个房间只剩下一滩酸涩的水渍。

　　乔岚瘫倒在湿透的地板上，大口喘息，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剪刀仍紧紧攥在掌心。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酸味，提醒她——这一切不是幻觉。
　　她盯着那滩水渍，胸口剧烈起伏，脑海中只有一个惊悚的问题：
　　“这里……到底在研究什么？创纪元公司知道这一切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