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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我坐在绣架前,手里捏着针,盯着布足足有了半柱香,还是没找到下针的位置。
母亲的声音从廊下飘过来,温温软软的但又带着严厉。
“央央,《女诫》抄完了?王嬷嬷说你昨日的绣样针脚散了,今日得补回来才是。”
我蹙着眉,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把针往布上戳去,但力道重了些,竟不小心刺破了指尖。
血珠迅速冒出来,在布料上渗出了刺眼的红点。
没意思,真没意思。
我每日不是对着这些花鸟鱼虫的绣样,就是趴在案头抄那些“妇德妇言”。
父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偏又要我学作诗,将来嫁个书香门第,这样才不算折辱了谢家的门楣。
可那些诗,平仄格律框得死死的,哪里有半分活气?
前日先生教的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我只觉得这马蹄踏得人心悸,得意什么呢,不过是中了个功名,值得这样招摇吗?
正想着,丫鬟春桃端着茶进来了,见我对着指尖的血发怔,忙拿出帕子来擦:“小姐你怎么又走神了?仔细被夫人瞧见,又要罚你抄书了。”
我没理她,指尖的刺痛倒让心里那股闷火窜得更高了些。
我转身掀开了绣架上的布料,底下压着的是昨日从书坊偷偷拿来的几张残页,泛黄的纸页边角都被磨平了。
这几张纸混在一堆《论语》的注疏里,被我一眼就瞧见了。
可一翻开,就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心。
“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那股子不服输的傲气,像火一般烧进了我的心里。
原来诗还可以这样写,不用管什么闺阁规矩,不用装什么温婉柔顺,比绣架那些岁月静好痛快多了。
落款是三个狂草字:沈长吉。
“沈长吉……”我用指尖戳着那个名字,忽然来了兴致,“春桃,你说这人是个什么样的?是不是跟我一样,看见这样装模作样的规矩就头疼得厉害?”
春桃正替我叠着先前被罚抄的宣纸,闻言直摇头。
“听说写这种诗的,脑子都不太正常,疯疯癫癫的,怕是……”
“怕是比那些穿着锦缎袍子的蠢货有趣多了。”我抢过话头,眼睛发亮,开始规划着一个大胆的计划。
正说着,院外传来了父亲的咳嗽声,我赶紧把诗稿揣进袖子里,顺手在桌案上抓过一本《女诫》翻开,眼睛目不转视地看着书页,心里却在盘算。
这个所谓的沈长吉住哪儿,离长安远不远?找个由头溜出去,应该不难吧。
这个人,可别让我失望才好。
经过我多方打听,终于知道了沈长吉的住所,离长安不远的昌谷乡。
昌谷的溪水比我想象中的清,能看见水底圆溜溜的鹅卵石。
说起来,我还没有一个人来过离家以外的地方,我踩着裙摆往溪边踩着水。
远远就瞧见个青衫的人影蹲在石头上,背对着我,手里捏着支笔,蘸着水,在石板上划拉。
那背影瘦得跟被风吹歪的芦苇一般。
“你好,请问你知道沈长吉住哪吗?我找他有事。”我伸过头去问着路,顺便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看看他在写些什么。
那人猛地回头,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进了水里。
他抬头时,额前的碎发晃了晃,露出双亮得惊人的眸子,瞪着我,像一个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是谁?”
我弯起腰替他捡起飘远了的笔,看他的反应,他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
“你就是沈长吉?”
我把笔扔还给他,故意上下打量他,“看你这模样,风一吹就倒了,怎么写得出那么横的句子?”
他接住笔,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害羞,梗着脖子回道:“关你什么事?”
看他这副样子,我乐了,从包袱侧袋掏出两个路过镇上买的肉包子,还热气腾腾的。
沈长吉瘦成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没有好好吃饭。
“喏,赔你支笔。刚路过包子铺,闻着香就买了,你要不要?”
他愣住了,看了看我手里的包子,又看了看我提着的包袱,眼里全是警惕。
“你……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撕开包子,咬了一大口,故意吧唧着嘴,“就是不想回家了,听说昌谷这里清净,来躲几天。看你一个人在这离写写画画的,怪闷的,搭个伴呗?”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认识你,你别跟着我。”
“现在不就认识了?”我把另一个包子递到他的面前,“我叫谢央,你看啊,我带了钱,”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碎银,“能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呢,会写诗,正好教教我,咱们也算互利互惠了,怎么样?”
他现在过得拮据,听到这个条件抬了抬眼睛,却还是偏过脸:“谁要和你互利互惠。”
“那算了。”我挑眉,自己啃着包子往他茅房走去,方才就远远瞧见那间矮屋,全村的人怕是只有他住这种烂房子了。
“我自己找地方歇着,反正这昌谷又不是你家开的。”
我刚走到他家门口,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回头一看,他攥着那支破笔,亦步亦趋地跟着,耳根子红得快要滴血。
“你……真不回家了?”
“回那破地方做甚?”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矮桌,上面整整齐齐堆着摞诗稿。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包袱,轻轻地放在桌案上。
接下来的日子,倒比我想的安稳。
我用带了的银钱在镇上买了些粮食,趁他写诗时,就在那口小泥灶上琢磨着做饭。
第一次蒸的米饭夹生,他却吃得干干净净,第二次炖的腊肉太咸,他咳嗽着,还是就着吃了两碗饭。
“喂,沈长吉,我好吃好喝的都给你供着了,是该教我写诗了吧?”
我坐在矮桌旁,看着他趴在案头写诗。
他没说话,从书堆里翻出了本旧本子,递给我:“先把这几首读熟。”
本上是他抄的乐府诗,字迹依旧张扬,却在页边画了些小记号,像怕我看不懂一般。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喜欢同他斗嘴,每次看他争得脸色涨红时,心里只觉得可爱。
“你这句诗写得真笨,”我指着他新写的句子,“天下白就天下白,非要让鸡叫一声,俗不俗?”
他立刻炸毛:“你懂什么!这叫……这叫起兴!”
“起兴?”我托着腮在一旁好笑的看着他,“我看你是没见过真正的日出吧,等哪天我带你去长安城头看日出,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有一日雨过,我同他走在溪边散着步,石头发滑,我脚下一崴差点跌入河里,他伸手就扶住了我。
沈长吉的手指细长,带有常年握笔的薄茧,他触到我手腕的时候,两人都僵了一下。
我抬头,正撞见他低头看我。
他慌忙松开手,后退几步,却忘了手里还捏着我的帕子。
“还我。”我故意逗他,伸手去抢,他往后躲,两人同时摔倒在地上。
他躺在我旁边,胸口起伏得厉害。
我忽然笑出声,他愣了愣神,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其实这些日子,府里找我快找疯了,父亲派了好些人到处在找我,可我却越来越不想回去。
可是好景不长,父亲终究是找上门来了,那时沈长吉赶巧去镇上卖字画,两人就错开了。
走得太急,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给他听,临走前我将身上还剩的银两留在桌子上,希望他这段时间能过得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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