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交换

　　在我怀揣着希望与不安挤入高中同学——程似锦——家中后的几分钟，我看到她的尸体僵硬地躺在她粉红的床上。
　　这个瞬间，背上仿佛被盖上一张阴冷潮湿的毛毯，溢出来的水滴顺着我的肌肤向下流淌着。
　　窄小的房间里围着不少人，到处都充斥着议论的声音。两位头发花白老人发出的哭声好似成了人们的“配乐”。
　　听着人群里嘈杂的说话声，我知道了程似锦的尸体是今天中午被去河边钓鱼的邻居发现的。听话间，我原本退缩的视线，再次延向程似锦的尸体。
　　少女昔日如黄土般的皮肤，此时呈现出浮肿灰白的模样。有一层皮，隐约要脱离它的主人……床突然摇晃了一下。
　　我的目光被拉到撞到床的老人身上——她的脊背弓成一道弧，起伏的动作时而像波涛汹涌的海浪，时而像急湍的溪流——又到上前扶人的几个大人身上，他们仿佛在试图举起一颗枯死的老树——最后掉落在床单上。
　　床单上印着许多美羊羊。它们好像在问：“谁死了？”
　　“表姐我来找你玩啦！”一道清脆的童声突然闯入，“表……”
　　只是还没来得及被她身后惊慌的大人捂住，童声的主人就被卧室里的那沉重的气氛掐住了喉咙。
　　我忽地因这道与世隔绝般的声音而有了力量。破开身体的“冰块”，我抵抗身体不断爆出的寒意，脚步越来越快地离开了这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世界于我好像突然变得陌生。安全的外套被扒下，我暴露在一片暗不见天日的迷雾中。
　　爸爸妈妈很快注意到我的不对劲，他们担心地问发生了什么？
　　我多想告诉他们，我的脸不知为何和我的同学程似锦互换了，想找她商量却发现她竟然死了。可我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在每个人的记忆中，我的脸一直都是现在的模样。
　　内心的恐惧和无措仿佛被一层塑料膜封住——
　　“今天怎么这么沉默？”坐在我床边的魏梓桑问。
　　今天是从程似锦家回来的第二天下午。半小时前，梓桑来到我家约我去江边看烟花秀。这一天我们从上周就开始期待。
　　“害怕没考好。”我低头说。
　　“成绩还有四天才公布。”
　　我不自觉抓紧盖在身上的被子。“对不起梓桑……我要违约了。”
　　“不要，我们期待了那么久。何况待在床上一动不动只会越来越担心。”梓桑站起来扯了扯我的被子，试图将我从床上拉起来。
　　“可我不敢！”我缩着身子道。
　　梓桑动作定住。“为什么不敢？”
　　我犹犹豫豫地张着嘴，眼泪先于声音掉出来。“你听说程似锦的事了吗？”
　　梓桑情绪降下来。“听说她出了意外。”
　　“我……她……”我结巴着，手紧紧攥着被子往脖子上盖，“她死得不正常……”
　　“不正常？怎么不正常？”
　　“……”
　　梓桑嘘声问：“难道是谋杀？”
　　“不是……”
　　“自杀？”
　　“是鬼！”说完我迅速缩进被子里，身体颤抖着。
　　被子外面安静着，里面唯有我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直到我感受到被子收紧——梓桑抱住了我。声音隔着被子传入我耳中。“为什么这么说？”
　　这瞬间我心仿佛被重重按了一下，力量涌上喉咙再克制不住。我掀开被子情绪激动地阐述完了一切。
　　梓桑的表情逐渐变为惊讶、沉重。
　　“我不应该骂人……不应该跟爸爸妈妈乱发脾气……不应该乱买那么多没用的东西……”我双手做祈祷状放在脸上，一边擦眼泪一边忏悔。
　　梓桑握过我沾满眼泪的双手，用衣袖擦着。“没事，就算世界上真有鬼，也轮不到它来惩罚你。”
　　“嘘——！”我立刻抽出一只手放在嘴前。
　　“你又没对不起它，它有什么资格？何况如果是惩罚你，那跟程似锦有什么关系？”
　　“因为程似锦也做了坏事吗？不过，她能做什……”话音未落的这一瞬间，我猛地感受到一个事实。
　　程似锦死了。
　　恐惧被分担，我终于有心去体会现实，体会身边一个清晰、熟悉的生命永远不见、只能存在于模糊记忆中的现实。
　　“即使你们都犯了错，那为什么要将你们换脸呢？而你们又能犯什么错才让你们两个被联系在一起？”梓桑说着，抽过床边梳妆台上的三张纸巾递给我。
　　“是同学啊。”我接过纸巾道。
　　“好牵强。如果真是这样，你也不用害怕那个鬼，一点逻辑都没有，试用期都过不了吧。”
　　我不自觉地点起了头：“也是。”然后开始擦眼泪和鼻涕。
　　“那现在和我一起去看烟花吧，”梓桑朝我勾勾手“之后我给你调查换脸这件事，最坏不过是请个道士而已。”
　　“好呀，”我此刻又来了兴致，手握上去，起身跳下床，“谢谢梓桑。”
　　“上次李姨从灵隐寺回来给我求了个护身符，说可以保我和我身边人的平安。你要去我那过夜吗？”
　　“好！我去跟妈妈说一声。”
　　就在穿上拖鞋正要抬起脚的那刻，我突然想到一点，问:“梓桑，你不怀疑我吗？不觉得我在骗你？”
　　“骗就骗吧，”梓桑牵着我去打开房门，“烟花更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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