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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为她乡
盛平二十九年,萧仁帝驾崩,其第三子萧焕继位。
元丰初年,先帝嫔妃削发为尼,安置于静哲寺,从此青灯古风常伴余生。
除了太妃云鹤时。
在民间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如今的皇帝萧焕与其太妃云鹤时的私情。
在云鹤时还是先帝的贤妃时,太子萧焕对在先帝旁侍疾的云鹤时芳心暗许。
两人青春年少,血气方刚,情难自已,暗度陈仓。
就当世人都认为萧焕会效仿唐高宗冒天下之大不韪接庶母回宫,而他也确实这么做的时候,云鹤时却在静哲寺人间蒸发了。
如今这段私情,在各处吵得沸沸扬扬的,包括萧国的边境与周国的中立之地——青州。
如今青州每座茶馆,每座客栈,上至八十岁老太,下至八遂黄毛小儿,都在谈论这件事。
“你说啊,这云太妃图啥啊?勾结了新君却又放弃,这难不成是欲擒故纵?”
“依我看不是,估计是有武皇的胆魄却无武皇的能力,所以吓跑了吧。”
“唉,不过她们云家女确实厉害,这不,萧国新君要立云太妃之妹为皇后了。”
众人口中的主角,云鹤时正坐在桌前品尝着她出寺以来第一顿汤面,这里面的牛肉薄如蝉翼,让她夹起来又放下,不知道该不该入口。
还不容易还俗了,还吃得这么素,想吃顿荤的,她可真想赊账。
想来想去,云鹤时还是决定不争,按照原价给掌柜,她现在可是震惊几国朝野的大人物,还是别再因为一碗面被人盯上了。
她身边的侍女明鸿将几枚铜钱置于桌上,掌柜见两位女子,孤身走在乱世,好心提醒道:
“依我看,此逢多事之秋,两位弱女子还是在家安歇为好。”
云鹤时拱手谢道:
“多谢掌柜的提醒,我们姐妹二人是来青州投奔亲戚的,若是早日寻到,我们二人也不必流浪。”
“哟,哪门子的亲戚啊,我在青州做这么多年生意,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可都见过。”
云鹤时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娇俏地仿若真的在说自己哪位邻家哥哥似的:
“柳家柳临安。”
此名一出,掌柜的笑意凝固在脸上,收起那几枚铜板,让二人赶紧出门。
身边的明鸿见此,小声骂道:
“说个名字还能吓死你似的。”
云鹤时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们云家与柳家算是世交了,儿时她还在柳家长大,就连前一阵子她逃出萧国,都少不了柳家的助力,柳家人希望她能拉昔日竹马柳临安迷途知返,云鹤时这才冒着被抓的风险来找他。
没想到,柳临安这家伙名声这么差,看来他那固执又古板的性格是一点没改。
所以,柳家才会让她这个儿时青梅,去劝诫被周国主公猜忌,却依然如同铁板一样的柳临安。
如今天下几方争权割据,他们几大世家与各国交好,游走在其中。
大部分世家人都是八面玲珑,各自安好的样子,柳临安却不同,他难得的愚忠,不撞南墙不回头。
云鹤时却觉得,他反倒是一把好用的刀,若能收服,他的一切缺点都会变成这把刀最尖锐的部分。
云鹤时攥紧柳家人给她的信,看向不远处的狼烟。
如今乱世,鹤出深宫,娇莺不啼,唯有乌鸦出世,于落日中为天边带来最后一点红光。
云鹤时头戴蓑笠,身披黑色长袍,这还是当时还是萧国太子为了私会,为她准备的衣服,如今却成为最好的掩饰。
此装扮让人难以辨别她的性别,她行走在两国必争之地,见张榜上到处贴着自己的画像,却愈发笑意浓烈。
世人对她的误解真深,就连画像都不像她。
她在宫中时,世人都言她乃云中鹤,清艳脱俗,眼中没有一点世俗念想,因而萧国人贴在这的画像,画的那真是个谪仙人,一身白衣,手捧莲花。
她与太子勾结时,世人都言她乃林中莺,狐媚惑主,一女侍父子二人,因而敌国周国人贴在这的画像,画的那真是个狐狸精,一身红衣,眼中带媚。
可此时云鹤时却不似两张画上的任何一个,她就像游走于乱世中的侠客。
因为不像,所以更加大胆起来,她将周国画像取下收起,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柳临安的画像,贴在自己画像的旁边,还十分挑衅的写道:
寻家中幼子柳临安,望他早日归家,莫让长辈担心。
字的结尾处,还画上他们儿时写诗画的梅花。
云鹤时拍了拍手,颇有种大功告成的成就感。
明鸿赶紧跟上自家主子,悄声问道:
“娘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去找柳将军。”
云鹤时潇洒地指了指远处的狼烟,又指了指这座城的最高处,掐了掐嗓子,让自己的声音更像男人,又抓了一把灰,抹到自己的脸上,笑说:
“上位者最喜一览众生,因而爱登高,柳临安自是不能免俗。”
城中最高处乃是修建在房山上的诸燕阁,近日来,记过对于青州的归属争吵地喋喋不休,而周国派出的武将便是柳临安,诸燕阁的主人与他们柳家有故交,柳临安自是在此歇脚。
他本人正端坐于窗前,看城中车水马龙的景象,将此景记录于纸上。
他手中的画笔在画到远处腾飞的鸟儿时,停顿了下来,理应说这般景象应当画大雁南飞,但他却觉得怎么画都不合适,后又勾勒成白鹤,但画上后画面失了重色。
就当他烦恼于画中的景象时,他部下急匆匆的跑来,还捧着一副画卷。
“将军,这是小的在城中捜査出的。”
柳临安放下手中的画笔,起身接过这画卷,只见画卷上画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在他画像的下方还用行草写着挑衅的话语。
“岂有此理,这就是谁做的?!”
“回将军,不知,画卷在闹市中发现,根本无人注意。”
柳临安再次端详了这幅画卷,只见那行草旁还画着一朵红梅,让他一下就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周国主公想要得到的人。
一个与他们柳家向来交往密切的危险之人。
一个他儿时嬉闹但如今多年未见,连长相都记不清却身份敌对的青梅。
云鹤时。
柳临安可以记不住关于云鹤时的一切,但他不可能忘记这一朵红梅,那是云鹤时用才华和野心在他心中刻下的最深处的烙印。
柳临安将他眼前的这幅市井喧闹图收起,放在远处的凳子上,再次拿出他们张贴在青州的云鹤时画像,咬牙切齿道:
“以周国大将军之令,全面搜查青州境内云鹤时的身影,若有人愿意提供线索,不分贫贱,都领到我面前,重重有赏。”
部下急忙退下,生怕触了将军的逆鳞。
在周国人眼里看来,柳将军近来参与到了周国夺嫡政变中,还输的一塌涂地,便将青州这个烫手山芋扔到他的手中,任由其自生自灭。
可柳临安偏偏是那愚忠之人,认为周国先主公于他有知遇之恩,自当肝脑涂地,呕心沥血,竟还真来青州境内,就连抓云鹤时这种事情都包揽怀中,甚至不顾他柳家与云家的多年情谊。
这份忠心,于乱世中,实在罕见。
至少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柳临安如坐针毡地坐在诸燕阁直到夜幕降临,他一声令下,前前后后来了不少平头百姓,但是半天都说不出个四五六的贪财之辈。
他较之前已经放宽了审核的限制,以为人多力量大,反倒弄巧成拙,让一些居心叵测之人浑水摸鱼进来。
他没有想到,已在青州的云鹤时这么难找,难不成真如城中百姓所言,她云鹤时还真是天上的神鸟所变,派来折磨他的。
若是他能寻得云鹤时,说不定能扭转自己再周国的困境,重返之前的荣耀。
就当柳临安准备吹灭桌案上的烛火时。
门外却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就踩在了他的心上。
这脚步既没有军中人那般沉稳,也没有市井女子那般轻巧,但却每一步都像有所图谋般。
在脚步停下的瞬间,门外传来柳临安部下的声音。
“将军,有一小公子,说是知道云鹤时的行踪,小的便把他领过来了。”
“好,让他进来吧。”
柳临安就见一身黑衣,头戴蓑笠,身材并不算高挑的人,跪在他的面前,但背却始终挺直。
“你说,你知道云鹤时的踪迹?”
那人声音压得很低,还带着鼻音,模模糊糊地:
“是,将军。”
“那你说说,她在哪?”
那人起身,将黑衣一脱,蓑笠一摘,巧笑嫣然道:
“她就在您的眼前啊,柳临安,别来无恙。”
这一刻,眼前之人的脸庞与画上的红梅重叠,甚至唤醒了柳临安尘封已久但我年少记忆。
云鹤时捂嘴笑道,还退了两步,将门扣死,那如瀑的及腰青丝就这样随意地甩在身后,手中还拿着柳家给她的,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不紧不慢地朝着柳临安走去。
“柳将军要抓我?”
柳临安不甘示弱,提起身边的宝剑,利索地指到了离云鹤时鼻间还有一指的距离。
“自是,你这个祸国妖女,蛊惑萧国父子二人就算了,如今竟让周国新君魂牵梦萦,我为国为民,都该杀你。”
“谁杀谁还不一定呢,柳将军,话别说的太满。”
云鹤时不顾眼前的银剑,反而拉开距离,随意找了一处还算能坐的地方,很是不羁地坐下,笑看这位儿时故交,看他那副向来板着的脸竟数年未变,觉得很是好笑。
柳临安被云鹤时那双如三月春桃的眼睛盯着,觉得很是不适,语气更加不善道:
“都到了我的地盘,你以为你能跑?”
云鹤时不理会柳临安的话语,只是拿起身旁凳子上的那副市井喧闹图,仔细端详了一番,良久才道:
“不是将军抓我,是我抓将军,给你一线生机罢了。”
“临死还在嘴硬!”
云鹤时挑了挑眉,继续观察起眼前的那张画:
“我观将军这画,画的可是青州市井,如今应当再添一笔,为画面增光增彩,不过大雁画于图中,颜色有些素雅,若是白鹤更是寡淡,依我看,倒不如画一排乌鸦,绝对符合。”
“你一弃国之人,又怎知市井之初喧闹温馨,只叹你弱女子,在乱世中如浮游般飘零,找不到故乡,又怎会懂我画的境界。”
“家乡,柳将军这话不对,你为了周国,弃柳家于不顾,依我看这才是无故乡之人。”
柳临安冷笑一声,怒道:
“周国乃是前朝血脉,真正的皇室正统,天命所向,我们柳家只是有少数人愚钝,而你和云家才是真的愚钝。”
云鹤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为吾之故乡,普天之下,皆为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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