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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驿逢客(1)
雨丝织成青灰色的网,把松阳县裹得发闷。泥泞路里的草屑粘在裤脚,一拽就掉渣,往来行人的衣摆上,都溅着星星点点的泥印子。
“劳烦找一下你们县令,这是他的手信。”
老三有些疑惑,目光先落在那递来的一枚青白相间的凤蝶玉佩,他瞧了好几眼,这枚玉质通透,亮白里裹着青丝,确实可称上等货色。不过,他见过也摸过县令的那个,不过稍比这个成色略差。听县令说过那是大师亲赠,至于是哪个大师就无从得知了。
话说回来,大师赠予应当是独一无二的珍宝,面前这枚实在不可信。
老三摩挲着唇边的胡须,指腹蹭过粗糙的皮肤,警惕地上下打量道:“你是何人啊,怎会有我家大人的私物?”
对面的少女看着十六七岁,淡绿布裙洗得发软,木簪挽着半松的发髻,碎发贴在颊边,沾着点雨气。身形像被雨打弯的竹枝,看着软,却在抬眼笑时,眼尾挑着点锐光——不是软性子的模样。
“你不收?”少女也没在意乎老三的质疑和态度,将玉佩收入袖口,又掏出一张叠着方正的纸给老三,说:“看看这个。”
老三一看,是张纸条,他半信半疑的接过,展开后,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大字,而且笔迹那么熟悉:
有事相求
— 旻六
这字一看就是出自自家大人手中,老三捏着纸条,看了看那少女两眼,突然想到县令前几日说过的话,“这几日应有贵客到来,需去邻省几天,两三日便可回。”
老三反应过来,顿时汗流浃背,心有余悸地换上殷勤一笑,“抱歉,是小人眼拙,给您赔个不是,”说罢,老三作势弯腰作揖,“敢问姑娘芳名?”
雨珠砸在屋檐上,溅起水花。那人四处张望,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家大人呢?”
老三觉着这鬼天气也忒闷了,后背的衣裳早已湿透,两鬓流汗,他有些不自在的抹去鬓角的汗,说道:“大人出公差了,大概明日回来。”
“哦,这样啊,那等他回来再说,”那人说着便转身要走,又顿住,指尖无意摸索被握的发热的玉佩,说道:“我叫尤初明,你有…有看到一只纯黑色的猫吗?它的眼睛是黛绿。”
她的语气有些犹豫,倒也礼貌。
老三愣了愣,摇头说着没有。
“好吧,或许上哪避雨去了,不过我明明记得它往这边走了…”话说到后面越来越小声尤初明颔首,又补充道:“这玉佩暂时不能给你,你把这纸条给他吧,告诉他我是符之水的徒弟就行了。”尤初明颔首离开。
雨还在下,一会儿密得打湿衣领,一会儿又疏得只剩几点凉意。
南边还是太湿了,总让人精神恍惚的。尤初明伸开纤细的手,接住指尖的一滴雨,捻了捻。
她选了家挂着“福华客栈”木牌的铺子,连日赶路让眼皮发沉,先前紧绷的神情一松,困意就涌了上来。一进去房间,她脱下身上的剑匣,刚沾到床榻,她突然想起什么,指尖飞快掐了个诀,才沉沉睡去。
门前一道黑影闪过,尤初明毫无意识。
朱莫是福华客栈的掌柜,他坐在柜台后,手指敲着账本,却没看进去一个字。最近总觉得店里阴森森的,像有团冷意跟着他,尤其后厢房——那里藏着的东西,是他的催命符。
近日连着下了几日的雨,他的心情越发的阴沉,店里的伙计都避着他走。
他自己心里清楚,眼看离约定的日子不过三日,结果没见到一个对眼的恩人,朱莫心如死灰的想,他还没娶妻生子呢。
直到那人上门,她说她叫尤初明。
独凭朱槛立凌晨,山色初明水色新。朱莫当时感动的都要哭出来了,但他还是强装镇定,恩人名字取得真好,他差点人生一片黑暗了。
待尤初明上楼,他立马把在后厨切菜的阿山叫出来,声音压得极低:“我找到救命恩人了!”
阿山手里还攥着菜刀,刀刃上沾着青菜汁:“掌柜,您确定?那东西没说过人长什么样啊。”他看了眼楼梯口,压低声音:“那姑娘看着手无缚鸡之力,上次我去后厢房,都被吓得差点尿裤子,她能镇住 。
朱莫心想,我活了三十多年,见过的事比你都多呢,毛头小子。他冷哼一声,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恶狠狠地说道:“那让她给我陪葬,碧落九天,我无儿无女,黄泉路上孤单。”说罢,又恢复平时善良的模样,意有所指的拍了拍阿山的肩膀。
阿山唏嘘不已,冷汗一出,灰溜溜的逃向后厨。他心里啐了两口,暗骂道神经病。
朱莫虽嘴上厉害,可被阿山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发慌,他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尤初明的客房门前,犹豫再三,又想起后厢房的“祖宗”,还是决定去到了后厢房,祈求尤初明的到来让那东西给点反应。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后厢房的房门,里头光线昏暗——原是放菜的地方,因采光差容易长虫子,也就成了堆积一些没人要的杂物间。
应是他太过胆小了,神情紧绷,突然听到了一声动静,像猫叫,悬着的心又松下去了。
哪来的野猫啊,朱莫嘀咕道。
掩好房门后,他移开墙角的一捆干柴,地板上露出两个暗格——之前还是腌菜用的。他抠了两下,成功搬起了两块木板,下面有道暗梯,他往下爬。老旧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只敢盯着脚下的路。
“喵。”
一声猫叫再次响起,这次清晰地来自头顶。朱莫动作一僵,他确信这声音是头顶上方发出来的,他缓缓抬头,正好对上一双幽绿色的瞳孔——那抹绿色恍若深渊之中的恶鬼,下一秒便朝他扑了过来。
“啊!”
“砰!”
朱莫摔下了楼梯,后脑结结实实的磕在地上,那梯子不算高,却也够他慢慢的死在这个不会有人来的杂物间里。这就要死了吗?他心里想。
思绪飘回几月前,那时没下雨,朱莫做了一个梦,很诡异的一个梦,甚至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夜黑风高的夜晚,他突然走进了一片虚无的空间,只有微微弱光让他只能看清自己的双手,其余的都是一片漆黑。任谁处在混沌之中都会害怕,他双腿发软,一步都挪不动,稍一用力差点跪倒在地。
“这…这到底是哪里?”他强撑着开口,声音发颤。
“凡人?”一道男声不知从哪里响起,语气轻浮,讥讽意味十足,声音飘忽不定,却透着极强的压迫感。
朱莫活了三十多年,虽见过烧杀抢劫的大场面,可至少还在人世间,这一下怕不是给他干到阎王爷那里去了。,吓得魂都快没了。
那轻浮的声音再次响起,很空旷,飘渺像从四面八方来的,“卦司那几个老头真是年纪大,问题想不清楚了,找一个凡夫俗子,什么都不会,还不如直接杀了。”最后那一句,明显动了杀心。
朱莫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直接瘫坐在地上,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他吓得说不出话了。
“啧,凡人果真胆小如鼠。”
虚无间,一道紫色裂缝乍现,劈开了混沌,一只苍白的手从裂缝中伸了出来,仔细一看泛着青灰色,朱莫莫名联想到了死人的手,“啊—鬼啊!!鬼!!!救命!!有鬼!救命!”朱莫“扑通”跪倒在地,不停磕头,浑身哆嗦,“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您想要什么我都帮您去做!只要您放过我!”
“好啊,”对方答应的飞快,像是没有思考过,而且语调愉快,朱莫愣住,头都不敢抬,那声音继续用那鬼气森森的语气说话: “你帮我做件事,虽然不知道卦司的老不死为什么选你,但上天的旨意是不可阻挡的。你要是不做,我只能送你去死了。”
朱莫急忙点头,喘着粗气,梗着脖子说:“我做,我做。”
它笑了出声,听着怪异,像喉咙里卡着什么,很难听,一会儿粗犷,一会儿尖细。
“南山有一片竹林,月华照耀的土地下藏着宝贝,你要把它带回来,然后等,等一个会取走它的人出现,”裂缝里的那只手展开,掌心躺着一只箭头。
朱莫要去拿,可是仍然心有余悸,那只手轻轻一抛,箭头掉在了地上。
“把这挂在那个宝贝身上,祝你好运,别死了哦。”它轻哼了两句,随后消散的无影无踪。
笑声刚落,空间开始扭曲,虚无的触觉结束,一阵强大的吸引力将他拖拽。“轰隆”一道闷雷乍响,窗没关,强风卷着雨丝灌了进来。
朱莫猛地惊起,他用手碰了碰额角是细密的冷汗。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突然发觉右手握住了什么东西。
一道闪电劈开远处的黑夜,朱莫借着这点光看清了手里的东西——一支箭头,通体泛着冷冽的寒光,朱莫大惊,手掌被划出了几道伤口,锋利的吓人。
此刻,他才意识到刚刚那一场不是梦。
后来连着几日的大雨,夜晚被乌云笼罩,不见一点月光,他急火攻心,染上了邪火,阿山就是那时成为了另一个知情者。
“掌柜,我有一个办法,是祖上传下来的,”阿山腼腆一笑,挠了挠后脑勺,“我阿爷以前给山神庙看过风水,留了本破册子,我看过两招。”
朱莫早已忍无可忍,每晚入睡他都能听到梦里传来尖锐的嘶吼声,仿佛要来索他的命,几夜下来,他连片刻安稳觉都没睡过。
当晚,他就领着阿山上了南边的竹林,没想到这小子真有两把刷子,还真叫这小子找到了,等挖开时,看到下面的东西,俩人却吓得俩人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退后好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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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凭朱槛立凌晨,山色初明水色新。
——白居易《庾楼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