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给昭光

　　夏末的风还裹着黏腻的热，像块浸了水的棉花，贴在皮肤上让人喘不过气。老巷里的香樟树长得肆意，枝桠伸到斑驳的墙头上，叶子被晒得打卷，边缘泛着焦黄色，蝉鸣声从枝叶间钻出来，此起彼伏地撞在砖墙上，吵得人心烦意乱。

　　昭晓攥着刚从打印店取来的高一分班名单，纸边被手心的汗浸得发皱。名单上“高一（3）班”那栏里，她的名字旁边，紧挨着一个陌生的名字——肖迹。明天就要开学，她的新课本还堆在书桌上，连书皮都没来得及包，此刻满脑子都是“会不会和新同学处不好”“老师会不会很严厉”的念头，脚步不由得加快，只想赶紧回家把开学前的准备做完。

　　走到巷口那棵最粗的香樟树下时，一阵粗哑的争执声突然撞进耳朵，打断了她的思绪。那声音带着火气，混着蝉鸣，在安静的老巷里格外刺耳。昭晓下意识停下脚步，心脏轻轻跳了一下，往声音来源的拐角缩了缩——那里堆着几个旧纸箱，茂密的香樟枝叶垂下来，刚好能把她的身影完全挡住。

　　她悄悄探出头，看见拐角处站着三个人。领头的男生染着张扬的黄毛，发尾还挑染了几缕蓝色，穿件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领口垮到肩膀，露出锁骨上一道歪歪扭扭的纹身，像条爬着的蛇。昭晓一眼就认出他是住在巷尾的龙凯，听说他早早辍了学，整天和一群人混在一起，巷里的大人都不让小孩跟他走近。

　　龙凯身边跟着个矮胖的男生，是杜亮，他总是跟在龙凯身后，像条小尾巴。此刻杜亮手里攥着根棒球棍，棍身有几道明显的划痕，顶端还沾着点泥土，他时不时用棍尖戳着地面，眼神里带着仗势欺人的得意。

　　被他们堵在中间的男生背对着昭晓，穿件干净的白色短袖，布料很薄，能隐约看见后背流畅的线条。他的校服外套搭在胳膊上，蓝白相间的布料被风吹得轻轻晃，身形挺拔，后脑勺的头发剪得整齐，被风掀起几缕，露出光洁的后颈。

　　“肖迹，别给脸不要脸！”龙凯上前一步，伸手揪住男生的衣领，把他往墙上推了推，声音又粗又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许墨白欠的钱，凭啥你替他扛？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今天要么把钱拿出来，要么就别怪我不客气！”

　　肖迹——昭晓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分班名单。原来他就是和自己同班的肖迹。

　　被叫做肖迹的男生缓缓转过身，昭晓刚好看见他的侧脸：眉骨很高，在阳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丝毫弧度。他的眼神很淡，却透着一股冷意，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落在龙凯脸上时，连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凉了几分。

　　“我说了，钱我会还。”
　　肖迹的声音很稳，没有带丝毫慌乱，也没有火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但跟墨白没关系，这事是我跟你们谈的，别找他麻烦。再给我点时间，我周末去打工凑。”

　　“打工？”
　　杜亮上前一步，棒球棍在手里转了个圈，发出“呼呼”的风声，
　　“凯哥，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他一个高中生，打零工能挣几个钱？别跟他废话了，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老实了！”

　　龙凯被杜亮的话撺掇得更火了，他松开肖迹的衣领，抬手就要往肖迹脸上打。可他的手还没落下，巷口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尖叫——一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背着粉色的书包，手里举着个草莓冰淇淋，大概是刚从幼儿园回来，没注意到拐角的动静，走到这里时，刚好看见龙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冰淇淋掉在地上，奶油溅了一地，沾脏了她的白球鞋。

　　“哪来的小屁孩，挡道！”
　　龙凯烦躁地回头骂了一句，眼神里的火气更盛，伸手就要推小女孩的肩膀。

　　肖迹突然动了。他的动作很快，像阵风，昭晓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迈开脚步的，只看见他一把推开龙凯的手，然后将小女孩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用后背护住了她。他的手臂很稳，小女孩躲在他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眼睛里还含着泪，却不敢哭出声。

　　“别吓她。”
　　肖迹盯着龙凯，眼神比刚才更冷了，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告，
　　“她只是个小孩，有什么事冲我来。”

　　“哟，还想英雄救美？”
　　龙凯被肖迹的态度激怒了，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挥拳就往肖迹的脸上打。肖迹反应很快，侧身躲开，拳头擦着他的耳边过去，打在了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可他没躲过杜亮从旁边挥来的棒球棍——杜亮趁着肖迹躲龙凯拳头的间隙，悄悄绕到他侧面，举起棒球棍就往他头上砸。肖迹察觉到动静时已经晚了，只能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棍身擦过他的眉骨，留下一道鲜红的印子，很快就渗出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他白色的短袖上，像一朵绽开的小红花。

　　肖迹闷哼一声，却没后退，反而往前一步，伸手攥住杜亮的手腕，用力一拧。
　　“啊——疼！疼！”
　　杜亮痛得叫出声，棒球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想挣扎，却被肖迹攥得更紧，手腕很快就红了一圈。

　　龙凯见状，刚想捡起地上的棒球棍帮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夹杂着保安的吆喝声：“那边干什么呢！住手！”是巷口小区的巡逻保安，每天这个点都会过来巡查。

　　龙凯脸色一变，骂了句“晦气”，赶紧松开肖迹，拉着杜亮就往巷外跑。跑过昭晓躲着的香樟树时，他还回头瞪了肖迹一眼，眼神里满是威胁：
　　“肖迹，这事没完！你等着！”

　　肖迹没追，只是松开了杜亮的手腕，看着他们跑远。他转过身，蹲下身，帮小女孩捡起掉在地上的粉色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他的动作很轻，像怕碰坏了什么宝贝，连说话的声音都放柔了：
　　“别怕，他们走了，不会再来找你了。”

　　小女孩抬起头，看了看肖迹眉骨上的伤口，又看了看他脸上的血迹，小声说了句“谢谢哥哥”，然后背着书包，小跑着往巷里走，走几步还回头看一眼肖迹，好像怕他再受伤。

　　昭晓躲在树后，心脏还在狂跳，手心全是汗。她看着肖迹站起身，伸手摸了摸眉骨上的伤口，指尖沾了血，他却好像没在意，只是随意地抹了抹，然后捡起地上的校服外套，拍了拍上面沾到的灰尘和泥土。

　　他整理外套的时候，昭晓注意到他白色短袖的领口处，还绣着一个小小的“墨”字，应该是许墨白的名字。原来他和许墨白的关系这么好，好到愿意替对方扛下债务，甚至挨打。

　　肖迹整理好外套，搭在胳膊上，转身往巷外走。路过昭晓躲着的香樟树时，昭晓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连呼吸都放轻了。她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很轻，却很稳，一步一步地从她身边走过。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巷口，她才敢抬起头，看向肖迹离开的方向，心里像压了块小石头，沉甸甸的。

　　第二天开学，昭晓起了个大早，把新课本都包上了书皮，还特意选了自己喜欢的浅蓝色。她背着书包走进明德中学的校门时，校园里已经来了不少学生，大家三三两两地聊着天，脸上都带着对高中生活的期待。

　　走进高一（3）班教室时，昭晓的目光下意识地往斜后方靠窗的位置扫了一眼——肖迹已经到了。他坐在那里，背对着门口，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连他落在课本上的睫毛都能看清。

　　昭晓深吸一口气，抱着书包，悄悄在他斜前方的座位坐下。这个位置刚好能让她用眼角的余光看见肖迹的侧脸——他眉骨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变成了暗红色，像块丑陋的疤，在他干净的脸上格外显眼。他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口沾着几块浅淡的污渍，应该是昨天打架时蹭到的泥土，还没来得及洗。

　　他手里拿着一本物理课本，正低头看着，眼神专注，好像周围的喧闹都和他没关系。昭晓看着他的侧脸，想起昨天他护着小女孩的样子，又想起他被龙凯威胁时的坚定，心里突然有点复杂。

　　上课铃响了，班主任拿着花名册走进教室，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和蔼。她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开始点名：“王宇。”“到。”“李娜。”“到。”……

　　“肖迹。”

　　“到。”

　　肖迹的声音和昨天一样，很稳，却没什么温度，像隔着一层薄薄的冰。昭晓攥着书包带，指尖微微泛白——她想问他眉骨的伤疼不疼，想问他昨天龙凯有没有再找他麻烦，想问他和许墨白到底怎么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肖迹沉默的侧脸，看着他继续低头看物理课本，好像昨天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班主任继续点名的声音，昭晓的心里却像压了块小石头，沉甸甸的，连窗外的蝉鸣都好像变得不那么吵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