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接地气到接地府

作者:中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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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杯散伙酒


      《最后一杯散伙酒》
      乐队解散演出仅来了7个观众,殡葬公司老板王建国伸出橄榄枝

      王建国从公文包掏出电子秤时,唐晚正在用计算器给镲片编号。
      "铜合金回收价每公斤42.3元。"殡葬老板的宣告比任何乐评都精准。
      殡葬老板用指甲刮擦镲片边缘的铜锈,看着面前被长刘海挡住眼睛的黑发女人,看着她手在这堆破铜烂铁上摸了又摸,不由得生出一股怜悯,这本是他这种长期混迹社会的油条不应该出现的情绪。
      可能是刚刚的告别演出不经意间感染了他吧,虽然一共就四首歌,两首翻唱两首原创,站在话筒前的小个子主唱到演出的后半部分嗓子甚至还劈了,从破音箱里发出的声音像鸭叫一样聒噪,但即将散伙的沉重氛围还是给这场演出带来了莫名的感染力。
      台下稀稀拉拉地站着7个观众,除了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婶,其他或许都是下班回家被怪声吸引的路人,站在这里浪费一会下班后的空闲。
      听说这位大婶的女儿之前才是这支乐队真正的主唱,可惜因为很严重的心理疾病进了医院,自己挑了个喜欢的日子割腕放血走了。
      女儿走了之后,大婶也疯的差不多了,她只有这一个孩子。还好大婶年轻的时候算是工作得很勤奋,到现在退休金也够她和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的老公一起勉强度日,有时候甚至会从牙缝里挤出一些钱来补贴这些曾经跟她女儿一起胡乱追梦的年轻人的乐队活动。
      “赵婶,我们就解散了,感谢这两年的关照。”主音吉他手傅野眼眶早已通红,扯着嗓子费了老大劲挤出这样一句话。
      他的父母走的早,他已经把这位常常来看他们演出的老妇人当做自己的亲人了。
      老人也红了眼眶,她拉着傅野的手什么也没说。
      台上的三个人这次散伙之后就要各奔东西,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中去,仿佛这三年的地下乐队生活只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喝多了的一场梦。
      王建国很嫌弃的看了一眼这个头发卷卷,穿着滑稽卡通兔子T恤的瘦小男人,腹诽:就这小子的外形,不用开始演出就劝退老大一部分观众了,谁要看这种邋遢的乐手在台上搞什么摇滚不死的那一套——当然他开口之后更是实打实的惊悚,乐队解散至少80%都得算在他头上!
      “诺,钱在这了,东西我叫车拉走了哈。”中年发福的殡葬商人把一叠沾着油渍和烟灰的零钱塞到傅野手中。
      一直站在舞台最角落的键盘手厉寒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用袖子擦着琴。
      这架卡西欧CTK-720是他自己从出租屋里抗来的,上面贴满了傅野从幼儿园带来的花花绿绿的儿童贴纸,他不打算把这架陪伴他多年的老伙计卖掉,反正也不值几个臭钱,回去摆着当纪念。
      路人都四散了,在路灯下只剩他们几个人和一堆拼命扑腾的大水蚁,它们用尽力气往任何发着光热的地方莽冲,扇着比身体大几倍的翅膀,然后再被碰掉,留下中间光秃的一条爬虫在地上乱窜。
      不知道谁先哭出来的,细微的嘤嘤声在夜里显得瘆人。
      “阿姨对不起你们,阿姨没能给你们更好的支持......”原来是赵婶忍不住抹眼泪。这份迟来的悔意自女儿去世后一直像鬼一样缠绕着她,看着跟几个和女儿一般大的人,她又想起最后一次女儿拉着她看演出时候的充满期待的眼神。
      只恨自己总是对女儿要求太严格,对玩乐队这种“不务正业”的行为,她从来没给过好脸色。
      “不要这么说阿姨,没有您的话我们估计在两年前就散伙啦。”傅野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湿纸巾——这是他白天在幼儿园上课给小屁孩们擦鼻涕眼泪剩下的。
      唐晚在一旁无措地看着,她不太会说好话,更不会安慰别人,这也是她从原本工作的地方离开的原因,她更喜欢做这些可以让自己沉浸完成的事情。
      此情此景看得王建国头突突跳,搞得自己像抓壮丁的一样,虽然平时干殡葬见到的场景比这个更凄厉。
      他斜眼看了一下唐晚,那个瘦削的女人像根被军鼓擦片磨旧的鼓棒,白皙的脸上星星点点着雀斑,那双在黑夜里亮得出奇的双眼隐隐也有碎光闪烁。
      王建国承认他有同情的成分,但此时他脑子里又发生了一个想法。
      “那个,你们不然来我这里打零工吧......你们可以继续搞乐队。”
      很久以前乐队文化早就已经渗透到各行各业,已经有地方的丧葬业靠招募乐手赚的盆满钵满,甚至有专门的丧葬乐行。
      此前他一直仗着自己有人脉和门路做老路子的营生,懒得扩展业务,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自己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家里用钱的地方变多,借此机会招兵买马也不亏。
      一直没有动静的厉寒冷不丁地发问:“给死人演奏吗?”
      和本人很酷的外形一样,他的声音干脆利落,音色像夏天的冰棍一样爽利。
      王建国眼睛一亮,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为什么不去前面唱?你这嗓音条件比那头瘦猴好多了啊。”
      傅野翻了个白眼,心想瘦猴也比你这头肥猪好。
      “我可以干!”唐晚从一堆擦片和铁架里钻出来首先表态,本来她也不以玩乐队为生,更其实是她用自己的工资在养这个业余爱好。
      一片湿巾在傅野手里团了又团,水都要被挤干了,半晌他也点点头,然后看向了厉寒。
      对他来说在哪里玩乐队都一个样,他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只要抱着能出作品的决心,坚持做总会有实现的一天。
      两个人人齐刷刷看向厉寒。
      而这个高大的男人嘴角在黑暗里抽搐,虽然自己自诩打工皇帝,但给做殡葬乐队也有点太超过了,在他的老家这是很晦气的一种行业,想到要用自己苦练了十几二十年的技术给永远听不到的人演出,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我再考虑考虑吧......”
      王建国咧了咧嘴,“那我先把东西拉走了,要是想好了直接联系我。”他顿了一顿,“还有什么叫‘给死人演奏’,人来到这世上敲锣打鼓迎新生,走的时候自然也要好乐相送,不给逝者听,而是给还活着的人一点鼓舞。”
      讲的这么好听不过也是要骗他们来给自己赚钱。
      ......
      死胖子还装深沉,唐晚要吐了。
      一大箱子东西和几个年轻人的青春就这样乒乒乓乓地被王建国和他的破拖车拉走了,三个轮子在布满水洼的地上拖出歪歪扭扭的痕迹。
      看着胖子屁股上的肥肉在车后座随着路况一颤一颤地远去,三个人嗓子里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噎着。
      赵婶还在抹眼泪,“小傅啊,虽然我一直很支持你们弄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是也不用勉强自己去干这种不体面的事!”
      傅野很苦涩地笑了一下,安慰着抱了抱这位佝偻的老人。
      其实他觉得做幼师也没有比殡葬体面多少,只是想这样子干会比之前有更多的演出机会吗,什么时候能混到做出自己音乐的那天呢。
      “那...那都回去想想吧,两天后再聊。”最后傅野说。
      就这样,最后一场属于“锈钉乐队”的演出落幕了。
      太阳一升一落,一升一落,两天时间像尿一样流走。
      厉寒抽着烟走在这座他久居了六年城市,穿梭在大街小巷,每个地方都有他打工的痕迹。看着手机里“王子殡葬”的定位,虽然心里不屑,两条腿却很诚实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因为前天的暴雨,到处还是潮湿的样子,摸不清深浅的水坑让唐晚的拖鞋湿了个彻底。
      那天回去之后,她一点不带犹豫的又在网上下单了几副便宜的鼓棒,打算以后办一场丧事就烧两根,虽然她对干殡葬乐队没有意见,但也不是很想把沾着死人气的东西带回家。
      现在她正带着一副之前用到掉屑严重的烂棍子往王建国店里赶。
      另一头傅野早到了“王子殡葬”,正靠在店里一口木棺材旁边刷手机,身上系着幼儿园老师的绿围裙,上头别着毛绒做的彩色花朵,和这边红黄相间的金银纸钱格格不入。
      作为锈钉乐队的发起者,他很相信剩下的两个老朋友会和他一起干这种荒唐事,本来大家就是因为疯到一块去才玩得起来的。
      三年前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通过一条傅野发布的“来玩乐器合奏叩1”的抽象帖子定下的,就在那样平平无奇、知了鬼哭狼嚎的七月份,四个有缘人千里来相会。
      中间虽然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摩擦和意外,但也算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他们的想法和目标惊人的一致——就是玩儿,不放过任何可以演出的机会,做独属于自己的音乐。
      乐观点想,丧葬乐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永远也不会消失,毕竟总有人要死的,说不定他们的音乐可以传到阴曹地府获得永生。
      “来了。”唐晚趿拉着拖鞋走进店里,宽松的上衣和洗得起棉的篮球裤在穿堂风中哗啦作响。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厉寒低着头一副别扭的样子从店铺的后门无声加入了僵局,嘴里还叼着没抽完的半根烟。
      “灭了,我下午还带小孩,别把味道沾我身上。”傅野伸手夺过燃着的香烟,丢到地上用脚尖碾灭了,非常嫌弃地吐了口口水。
      “都到啦,”王建国霍的一下从柜台后面的躺椅站起,“给你们介绍一下哈。”他拉了一把坐着吱呀响的板凳到三人中间。
      “我们这边葬礼乐队主要还是演奏的传统乐器,”他的眼睛扫了一眼罚站的厉寒和坐在板凳上的唐晚,“像你们那键盘应该也有其他乐器的音色吧,想赚外快的话可以自己看着接。”
      “一场演出,规模大点曲目多点的话30到50张,简单的场子20张出头,上场的人看情况而定。”
      “作为中介我抽这个数——”王建国伸出两只胖手比了个“1”和“5”,“乐器可以用店里有的,也可以自己带家伙,店里的也都是些破玩意儿,不要钱随便用。”
      “风口不一样了,流行式乐队给的钱比传统丧葬乐队多。”王建国嘿嘿地笑起来,露出一嘴被茶叶和烟浸泡通黄的烂牙。
      就知道这老奸巨猾的商人没那么好心,死人的钱都想多赚。厉寒的嘴抿成一条直线。
      “不要求你们学太多老古董了,明天有一场演出,跟店里的老员工去瞅瞅。”
      说完他手一指,众人这才看到通往二楼的铁楼梯上坐着一位瘦如干柴的老头,也不知道去哪晒成这么黑的样子,几乎完全融入阴影里,只剩短寸的头发泛着银白色,“明天早上九点来店里。”他用方言说。
      “哦对了,不要穿这么花,不要颜色太多。”老头又叮嘱。
      三人木讷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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