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咸鱼,但开团就跟

作者:茉莉鲜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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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选


      康熙三十七年·夏初

      天际仅透出一线鱼肚白,几声零落的鸟鸣划破宫苑的寂静。茶膳房的窗棂内早已灯火通明,人影来来往往晃出残影。

      直到小银子“吱呀”一声推开窗散热,里头锅勺碰撞的杂乱声响这才一股脑倾泄了出来。

      今日是大选之日,茶膳房须在卯时整将秀女们的早膳送至静怡轩。时间迫在眉睫,里头的人个个忙得脚打后脑勺,恨不能多长出几双手来。

      送膳太监们掐着时辰抵达静怡轩门外,却听见里头乌喇嬷嬷那把不高不低、却字字带刺的嗓音正训着话。几人极有默契地放缓了脚步,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主打的就是一句话:来都来了。

      反正他们人都已经到静怡轩门口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院内,气氛已降至冰点。

      乌喇嬷嬷心里窝着火,面上却扯着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正围着范芷兰缓缓踱步。

      “呦~范小主这一头一身,可真是……珠光璀璨,令人目眩啊。”她单手拿帕子压住了自己的冷笑,拖长了调子,“这不知道的,还当这是哪家珍宝阁的活招牌呢!”

      她倏地在范芷兰面前站定,眼神锐利:“可惜啊,今日殿选,严禁佩饰。小主这满身‘孝心’,怕是表错了地方。规矩就是规矩,这些物件,还是由奴才们暂且‘保管’为好。”

      周遭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在范芷兰身上,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她的脸颊灼热刺痛。

      她确实是故意戴了几件精致的首饰。

      一来,她的美貌在汉军旗里也是拔尖儿的。

      额娘和兄长都指着她光耀门楣,私下里都说以她的品貌,即便不能直指妃位,一个贵人、常在的位分也是十拿九稳的。

      素面朝天不免浪费了她的美貌。

      二来,她阿玛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去年为国捐躯,万岁爷特旨抬旗,所以今年她也能入宫选秀。

      这无疑是上上荣宠!

      她以为,以她的家世背景,这点“小事”,嬷嬷们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乌喇嬷嬷说话竟然如此不留情面!

      眼见宫女上前要动手卸钗,她猛地后退半步,脊梁挺得笔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嬷嬷息怒!芷兰绝无违逆宫规之意!”

      “这几件首饰,是先父去年得蒙圣恩赏赐之物,今日佩戴,只为感念天恩,不忘父志。”

      她父亲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嬷嬷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

      她抬手作势欲取,动作却慢得刻意,余光忖度着乌喇嬷嬷的表情:“若嬷嬷觉得不妥,芷兰……取下便是。”

      她在赌,赌乌喇嬷嬷会就着她递的“忠孝”台阶下。说一句“原来如此,小主孝心可嘉,但规矩如此,下次注意”之类的圆场话。

      然而,乌喇嬷嬷嘴角那点礼节性的笑意瞬间冻结,眼神冷得能掉出冰碴子:“哎呦喂,我的范小主!您可快别提范将军了!若将军在天有灵,见您在这儿挑战宫规,他老人家九泉之下如何能安?!”

      “万岁爷施恩,是盼着范家出知礼守节的后人,不是让您拿来当护身符,肆意妄为的!”

      “不守规矩”、“辜负皇恩”、“玷污父名”——三顶大帽子狠狠扣下,砸得范芷兰头晕目眩,张口欲辩。

      乌喇嬷嬷却已不耐,扭头对左右斥道:“还愣着干什么!等着小主自己动手吗?误了时辰,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

      她转回头依旧是那副客气的笑模样:“范小主是明白人,奴才此举不过是按规矩办事,自然会体谅奴才的苦心。”

      宫女们再不敢迟疑,一拥而上,几乎是生拉硬拽般卸下她头上钗环。

      范芷兰死死咬住下唇,腥甜之气漫入口中,死死屏住呼吸,才勉强逼回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经此一辱,无论殿选成败,她的“名声”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遍后宫,成为宫里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门外的送膳太监们敛容正色,低眉顺眼地提着食盒鱼贯而入。真是傻子,抬旗又如何?忠良之后又如何?

      在这紫禁城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乌喇嬷嬷余光瞥见,挥挥手像驱赶苍蝇般:“各位小主,早膳已到,请移步回房,尽快用膳,莫误了时辰。”

      至于还愣愣站在亭中的范小主重新梳妆之后有没有时间用膳?与她什么相干?

      秀女们噤若寒蝉,纷纷低眉顺眼往各自的屋子里走。

      董鄂明霜心有余悸,紧跟在穆额齐身后,待离得远了,才抚着胸口,用气音急急道:“我的天爷……范芷兰居然敢跟乌喇嬷嬷顶嘴,胆子太大了……”

      她话音还未落,身侧便传来一声压抑着的冷笑。

      明霜被吓得猛地一个回头,只见身着玫红色缠枝莲旗装的完颜氏正斜睨着自己,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大大翻了一个白眼。

      她的家族与董鄂家自努尔哈赤时期便有龃龉,如今已有发展成世仇的之势,二人打小就互相看不顺眼了,如今同朝待选,完颜氏巴不得能时时让董鄂明霜难堪。

      “可见,胆子大在宫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完颜氏曼声将明霜未尽的感慨接了下去。

      “她错就错在,以为家世是护身符,却不知,护身符用错了时候,也会变成催命符。”她款步走进,字字清晰,如冰坠玉盘。

      完颜氏说完,目光如有实质一般刮过明霜身上略显素净的衣饰,随即唇角一勾:“不过话说回来,你倒是无需有此顾虑。毕竟……”她刻意顿了顿,上下打量明霜,轻蔑一笑,“有些人,就算想‘仗势’,也无势可仗,不是吗?”

      “你……!”明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唇瓣颤抖着,想要骂回去,羞辱与愤怒却好像哽在喉头,此刻竟然吐不出半个字。

      她强忍着泪水,暗骂自己不争气,快点骂回去啊!

      完颜氏这话分明是嘲讽她家世不显,父亲官位低微,连“犯错”的资格都没有。

      完颜氏见她如此,笑意更深,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妹妹还是多操心自己吧。殿选在即,若因多嘴多舌连初选都过不去……届时,岂不是更丢人嘛?”

      穆额齐原本平静的眸子倏地一沉。她可以忍受旁人对自己阴阳怪气,却容不得有人如此当众欺辱她的手帕交。

      她伸手将明霜完全护在身后,平日里的平和闲散瞬间褪尽,眼神锐利如出鞘的短刃,直刺向完颜氏。

      “完颜妹妹,”她的声音清亮,不高不低,却字字掷地有声,“家世高低,原是父辈荣光,何时成了我们小辈相互攻讦的利器?妹妹方才也见了,在这宫里,行差踏错,任谁家世再好也难逃惩处。妹妹此刻咄咄逼人,是觉得乌喇嬷嬷的教诲不够深刻、范姐姐的前车之鉴,不足以引以为戒?还是觉得……完颜伯父在御前的脸面,足够妹妹这般挥霍?”

      完颜氏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在对上穆额齐那双冷澈眸子时,气势莫名矮了半截,一时语塞:“你……”

      穆额齐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视线转向不远处尚在监督秩序的乌喇嬷嬷,微微提高声量,确保话语能清晰地传过去:“完颜妹妹心直口快,想必只是一时忘了规矩,并非有意置喙嬷嬷的教导。只是姊妹间私下议论是非,若传出去,旁人只怕会误会完颜妹妹对嬷嬷心存不满,反倒白费了嬷嬷之前的一番苦心。”

      果然,乌喇嬷嬷冷冽的眼风立刻扫了过来,虽未说话,但那警告的意味让完颜氏心头一凛,她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终究不敢再造次,只狠狠剜了穆额齐一眼,悻悻甩袖离去。

      明霜惊魂未定,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穆额齐的衣袖:“穆额齐……”还好有你!

      穆额齐拍了拍她的手,眼神已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仿佛刚才那个言辞锋利的人不是她:“没事了,走吧。”

      这宫墙之内,规矩是明枪,人心是暗箭。方才不过片刻,她们唇齿间已经如真刀真枪一般打了个来回。

      ---

      体元殿内,檀香袅袅,御座上的天子目光如古井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秀女们垂首屏息,连衣料摩擦声都清晰可闻。

      穆额齐余光看着身侧的秀女们依次上前,应对虽稳妥,却未见波澜。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列。

      “奴才兵部侍郎完颜·额森之女完颜玉蓉,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声音娇柔,刻意放缓的语调带着演练过无数遍的温婉清亮。

      康熙目光掠过她,却未作停留,只循例问道:“平日读何书?”

      来了!完颜氏心头一喜,这个问题她与家中嬷嬷推敲过无数遍,自觉万无一失。

      她微微抬首,露出精心练习过的、最能展现侧脸优美的角度,声音愈发清越。

      “回皇上,奴才资质驽钝,唯信勤能补拙,故时常温习《女则》、《女训》,深感其中所言妇容妇德、贞静贤淑,乃是女子一世修行之根本。亦偶读诗词,慕班昭谢道韫之才,愿效先贤。”

      她不仅回答了问题,还主动拔高,甚至巧妙地将“妇容”置于前列,暗合她今日的精心打扮。

      这番引经据典且无比谦逊的回答,让前面那些回答平淡如水的秀女不禁投来惊讶与嫉妒的目光。

      完颜玉蓉自觉地压了压渐渐上翘的嘴角。

      然而,康熙并未如众人预想般流露出丝毫欣赏。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如同冰水,渐渐浇熄了完颜玉蓉心头的热切。

      终于,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女则》、《女训》,明理即可。至于班昭、谢道韫……”

      他略一停顿,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她宝石光芒甚扎眼的腕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先贤之德,在于其行其志,非是让你等断章取义,拿来妆点门面、徒增浮华之气的。”

      这一句,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完颜玉蓉脸上,让她脸上的微笑瞬间僵住,她立马俯身磕头。

      康熙却不疾不徐,继续道,声音更沉了几分:“你阿玛额森,去年秋狩时还同朕感慨,说如今满洲旧俗日弛,子弟多慕汉家文弱之风,失了老祖宗的淳朴务实。怎么,”他目光陡然锐利,“他督促子弟要务实,自家女儿反倒只学会了这些表面文章,追求虚名?”

      “轰——!”

      完颜玉蓉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血液好似瞬间被冻结一般,呼吸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她胸口的起伏。

      皇上不仅否定了她的“才学”,还记得她父亲说过的话!这已不仅仅是训斥,更是直接将“浮华”、“虚名”、“表面文章”的帽子扣在了她头上!甚至连她的阿玛,都可能因此被牵连怪罪!

      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在剧烈颤抖,方才的得意与娇羞荡然无存,只剩下灭顶的恐惧和铺天盖地的羞辱。

      她双腿一软,几乎是瘫软在地,声音破碎不堪:“奴才……奴才知罪!奴才愚昧……辜负圣望……定当痛改前非……”

      康熙不再看她,只漠然地挥了挥手,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浪费。

      两名太监立刻上前,几乎是半搀半架地将软泥般的完颜玉蓉“请”了下去。

      这番杀鸡儆猴似的敲打,让底下的秀女们都噤若寒蝉,体元殿内的气压低到了极点。

      就在这片死寂,几乎要将人最后一点勇气都冻结之时——

      太后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带着草原特有的豁达与明朗,清晰地响起,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骤然投下的一束光,瞬间驱散了阴霾。

      “左边最末的那个秀女,”太后目光慈和却精准地落在那个方向,声音带着独特的蒙语口音,“上前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所有目光,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难以抑制的好奇,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向往,瞬间聚焦在一直宛若静水、仿佛外界所有风波皆不能扰其分毫的穆额齐身上。

      阿林嬷嬷用满语重复了一遍太后的话。

      穆额齐听得心头一跳,旋即稳住心神,规规矩矩上前,跪拜行礼:“奴才工部员外郎他塔喇张保柱之女他塔喇穆额齐,愿皇上圣寿无疆,太后娘娘祥康金安。”

      太后用蒙语问:“平日擅长些什么?”

      经由阿林嬷嬷翻译,穆额齐老实回答:“回太后娘娘,奴才……喜欢侍弄花草、品鉴茶汤。”其实是喜欢看花喝茶,顺带偷闲。

      闻敏插花,她看花,闻慧煮茶,她喝茶。

      她其实更喜欢躺着,什么当下贵女热爱的骑射乐器,她都不是很热衷。

      至于诗词,谈不上喜欢吧,倒是书画,很适合她打发时间,却也说不上擅长。

      这回答在众多“琴棋书画”中显得平平无奇,却让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喜欢这份不卖弄、不矫饰的坦然。

      “抬起头来。”

      穆额齐依言抬头,依旧规矩地低垂着眼睫。

      太后见她眉眼间一派闲适安宁,不见半分争强好胜之态,心中更是满意。

      她出身蒙古科尔沁部,自幼在草原长大,性格直爽,崇尚务实。今日见多了秀女们争相展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内心其实颇为反感。华而不实,非满洲贵女本色。

      穆额齐的回答虽然听起来平淡无奇,但在太后听来,她的爱好看似平常,实则蕴含着对生活细节的关注,有这种“务实”爱好的女子一般性格稳重、不轻浮。而且回话时不怯懦、不矫饰的状态,说明她性格沉稳、坦荡,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这样的女子作为老五的福晋,能安定后院、不让他为家务事分心。

      太后转头对康熙道:“玄烨,这孩子对答沉稳,眼神清正,是个举止有度的。”

      康熙早已察觉太后意向,从善如流道:“皇额娘说得是。”

      梁九功随即扬声道:“留牌子,赐香囊。”

      一锤定音。

      穆额齐压下心中震动,跪谢皇恩,摘下腰间木牌交由宫人登记。退出体元殿时,她看见排在队伍末尾的董鄂明霜正对着地上砖缝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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