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幽红楼

　　江临市，青墨中学。

　　下午最后一节数学课，空气闷热粘稠，像一锅熬糊了的粥。

　　林宸坐在靠窗的位置，夕阳透过脏污的玻璃，在他摊开的数学作业本上投下昏黄的光斑。他盯着那道复杂的解析几何题，手中的笔却迟迟未动。

　　不是不会。而是……一种奇怪的感应。

　　自从上周，他在家里那本从旧书摊淘来的、名为《枕中秘》的残破古籍上，胡乱尝试了某个所谓的"安神"图案后，他的感官就变得有些异常。偶尔会听到不存在的水滴声，有时眼角余光会瞥见一闪而过的、穿着古装的人影。

　　他甩甩头，把这些归咎于睡眠不足产生的幻觉。高考在即，压力太大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笔尖重新落在草稿纸上，开始演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然而，写出的却不是数字和符号。

　　那墨水的颜色，不知何时，变成了暗沉的朱红色。

　　笔下的字迹，也扭曲变形，成了一个个他从未学过、却莫名感觉熟悉的诡异篆文！

　　林宸猛地停笔，心脏骤缩。

　　幻觉又来了？

　　他用力闭眼，再睁开。

　　眼前的景象让他头皮瞬间炸开——作业本上，他刚刚无意识写下的，根本不是演算过程，而是整整半页扭曲蠕动的朱红篆文！那红色鲜艳得刺眼，带着一股冰冷的血腥味。

　　他猛地将作业本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林宸！"讲台上传来数学老师□□带着怒气的声音，"你干什么？"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好奇、疑惑，甚至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戏谑。

　　"没……没什么。"林宸低着头，声音干涩，将那只仿佛沾染了不祥的笔扔进笔袋，紧紧攥住了微微颤抖的手。

　　"认真听讲！别搞小动作！"李老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继续讲课。

　　林宸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死死盯着那本合上的作业本，仿佛里面关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那冰冷的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他的鼻尖。

　　放学铃声响起，他几乎是逃离了教室。回到家，反锁房门，他才敢再次拿出那本作业本。

　　手指颤抖着，缓缓翻开。

　　那一页，空空如也。

　　没有数字，没有公式，也没有那诡异的朱红篆文。

　　只有一片干净的、微微泛黄的纸张。

　　仿佛下午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幻觉。

　　"果然是太累了吗……"他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揉着发痛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作业本的右下角，那一小片留作批注的空白处。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字。

　　依旧是那朱红的颜色，依旧是那娟秀中透着筋骨的小楷，与下午他无意识写下的狂乱篆文截然不同，这字迹工整、清晰，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优雅。

　　字迹的内容，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戌时三刻，怡红院东侧回廊，第十三柱。"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像一道简洁至极的指令，又像一句来自幽冥的呓语。

　　"啪嗒！"

　　作业本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他猛地环顾四周——门窗紧闭，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是谁？谁写的？

　　他疯了一样抓起作业本，用力去擦那行字。橡皮擦过，纸张起毛，那朱红的字迹却像是渗入了纤维深处，纹丝不动，颜色反而更加鲜亮刺眼。

　　他甚至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将那一页放在水下冲洗。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纸张，墨蓝色的印刷字迹开始晕开，但那行朱红小楷，遇水后反而愈发清晰，如同刚刚用鲜血书写上去一般，甚至……散发出的那股冰冷血腥味更加浓郁了！

　　这不是恶作剧！这不是幻觉！

　　林宸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后脑勺抵着墙面，瓷砖的震动感从后脑传来，带来一丝真实的凉意。

　　他想起《枕中秘》中那些语焉不详的记载，想起那些被他斥为荒诞的"通幽"、"见鬼"之说。

　　难道……他那晚胡乱画下的图案，真的……打开了什么东西？

　　"戌时三刻，怡红院东侧回廊，第十三柱……"

　　怡红院……那不是《红楼梦》里贾宝玉的住所吗？这行字，是在指引他去一个地方？一个……只存在于书中的地方？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但在这恐惧的深处，一种难以抑制的、近乎自毁的好奇心，却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

　　他去，还是不去？

　　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戌时三刻），林宸躺在自己的床上，双眼紧闭，呼吸却无法平稳。

　　他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那诡异的召唤。他没有绘制复杂的图案，只是握着那本《枕中秘》，集中全部精神，反复默念着那句话——"怡红院东侧回廊，第十三柱"。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就在他以为再次失败，准备放弃时——

　　一种极致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的意识！

　　仿佛灵魂被硬生生从温暖的躯壳中剥离出来，抛入了一条粘稠冰冷的黑暗河流。无数模糊的光影和扭曲的噪音从他"身边"掠过，速度快得让他思维几乎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是永恒。

　　所有的感知猛地回归，却已截然不同。

　　冰冷、潮湿的空气，带着陈腐的檀香和泥土青苔的气息，涌入他……不，涌入他这具似乎不再需要呼吸的"意识"的感知中。

　　他"睁开"了眼。

　　眼前不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片朦胧的、缺乏现代工业光源的昏暗天地。

　　他像一团无形的雾气，漂浮在离地数尺的空中。下方，是黑瓦白墙、飞檐斗拱的古典园林建筑，在惨淡的月光下显露出沉默而庞大的轮廓。雕梁画栋，精致绝伦，却死寂得没有一丝鲜活气。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切都与他记忆中87版《红楼梦》的景象重合。

　　但他此刻感受不到任何欣赏美景的心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诡异感。

　　这里太安静了。没有虫鸣，没有风声，甚至连他自己的"心跳"声都没有。整个空间像一幅精美却凝固的油画，或者说……一个巨大而真实的模型。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一种模糊的、存在于这里的"感知"。

　　这就是……怡红院附近？

　　他努力回想着那行字的指引："东侧回廊，第十三柱。"

　　凭借着一种莫名的感应，他向着某个方向"飘"去。越过假山，绕过池塘，一条抄手游廊出现在眼前。

　　游廊下挂着几盏灯笼，散发着昏黄却界限分明的光，光线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沿着回廊飘荡，默默数着廊柱。

　　一、二、三……

　　廊柱是朱红色的，上面的漆皮有些斑驳脱落。

　　十、十一、十二……

　　就在他数到第十二根，即将靠近第十三根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回廊的另一端传来。

　　笃，笃，笃。

　　节奏平稳，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

　　林宸瞬间僵住，将自己这团意识紧紧贴附在第十二根廊柱的阴影里，不敢稍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穿着浅粉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低着头，步伐僵硬地从第十三根廊柱旁走过。

　　她的动作，她的姿态，甚至脸上那麻木的表情，都像是一段被设定好、无限循环的影像。

　　就在她经过第十三根廊柱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根朱红色的廊柱表面，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随即，一张模糊的、扭曲的、仿佛由阴影构成的人脸，猛地从柱子内部凸现出来！

　　那张脸没有五官，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窝和一道裂开的缝隙作为嘴巴，正对着小丫鬟的方向，发出无声的咆哮！

　　小丫鬟对此毫无所觉，依旧迈着精准的步伐，僵硬地走远了，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而那张阴影人脸，在丫鬟离开后，也缓缓缩回了柱子内部，廊柱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宸的"意识"因极度惊骇而剧烈波动。

　　那是什么东西？！

　　那行朱红批注，指引他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空灵、仿佛贴着他耳廓响起的女子叹息声，毫无征兆地灌入他的感知：

　　"唉……又吓走一个……"

　　"你这'记录者'……倒是胆大……"

　　林宸悚然四顾，周围空无一人！

　　只有那第十三根廊柱，在昏黄的灯笼光下，静默地矗立着，柱身上，似乎有一抹极淡的、尚未完全消散的阴影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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