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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路
进京的路比段裴想象中更难走。
已是暮色四合，山道两旁的老树盘根错节，枝桠张牙舞爪地探向逐渐昏沉的天际。风穿过林间，带起一阵簌簌响动，似是兽类低喘，又似幽人夜泣。
段裴拢了拢肩上半旧的青布行囊，眉眼沉静如常，步履却不由得加快几分。他虽不信鬼神，却深知这荒山野岭之中，多的是比鬼更骇人的活物。
就在这时——
一声低嗥自前方浓暗处响起，幽绿的光点随之亮起，一双、两双……
是狼。
段裴脚步骤顿，面色倏地发白。他缓缓后退，指尖掐入掌心，脑海中飞速掠过书卷中所有关于应对野兽的记载，却发现无一实用。
那匹体型最大的灰狼龇出森白利齿，涎水自嘴角淌下，一步一步逼近。腥风扑面而来，段裴甚至能看清它眼中映出的、自己渺小而无助的身影。
要命丧于此了吗？
寒窗十载，功名未竟，竟要沦为野畜口中餐？
绝望如冰水泼头浇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携着尖锐啸音，精准无比地没入灰狼颈侧！
血花迸溅！
那狼连哀鸣都未及发出，轰然倒地。余下几只顿时瑟缩，呜咽着遁入深林。
段裴怔在原地，心跳如擂鼓，尚未从生死一线间回神。他下意识抬眼，循那箭矢来处望去——
只见山坡之上，一人勒马而立。
残阳正落在他身后，滚做一团熔金般的底色，而那人一身红衣明烈如火，几乎灼痛人眼。高马尾被山风拂起，发尾扫过利落的下颌线。他单手持弓，弓弦犹自震颤，另一手松松挽着缰绳，□□白马不安地踏动四蹄。
四目相对。
段裴看清了那双眼睛——明亮，倨傲，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野性。
马上少年打量他片刻，忽然唇角一扬，笑了。声音清朗，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喂，书生。”
“去京城的路，可不好走啊。”
段裴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内仍在狂奔的心跳，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拱手郑重一礼：
“在下段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少年摆摆手，动作潇洒利落：“顺手的事。本少爷恰巧路过，看你……”他目光在段裴清俊却难掩疲色的脸上转了一圈，笑意更深，“……看你顺眼而已。”
他催马缓步而下，停在段裴面前，微微俯身。夕阳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光，却软化不了那份逼人的神采。
“李羡。”他道，算是自报家门。随即又挑眉，语带调侃：“不过救命之恩可不是一句谢就够的。怎么，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段裴抬头，望入那双含笑的眼，语气依旧平静却认真：“李公子但有所需，段裴力所能及，定当报答。”
“哦？”李羡眼底闪过一抹促狭，“我看话本里写的，这种时候都该说‘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段裴：“……”
他看着眼前这红衣灼目、言笑不羁的少年，一时竟判断不出这是玩笑还是戏弄。只得微微蹙眉，抿唇不语。
“啧，逗你的。书呆子。”李羡见他这般，顿觉无趣，直起身子，“瞧你这方向也是进城？天快黑了，这地方可不安全。本少爷好人做到底，捎你一程？”
段裴望着前方蜿蜒进暮色的山路，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狼尸，沉默片刻，再次拱手：
“那……便有劳李公子了。”
李羡爽快地伸出手。
段裴稍作迟疑，终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掌心相触，他指节冰凉，还带着未散的冷汗，而李羡的掌心却干燥温热，力道十足，一把将他拉上马背。
“坐稳了，段书生。”
红衣少年一抖缰绳，白马撒开四蹄，踏着落日余晖，朝山下城池奔去。
山风扑面而来，段裴下意识地攥紧了身前人的衣角。
那抹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骤然撞入他循规蹈矩世界的一团野火。
灼热，耀眼，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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