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清晨七点，夏日的阳光已经带上了些许灼人的温度，穿过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澜晞小心翼翼地握着她那辆崭新的方向盘，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辆车。

　　昨天下午刚从 4S 店提出来，光是办理各种手续就耗费了她大半天的时间，但她甘之如饴。车身光洁如镜，内饰还散发着淡淡的皮革味，每一个细节都让她心生欢喜。

　　这不仅仅是一辆代步工具，这是她沈澜晞，一个无背景、无靠山，从底层挣扎上来的民事律师，靠着自己的双手和头脑，砸下所有积蓄，为自己挣来的第一份像样的“产业”，是她迈向理想生活的一块坚实基石。

　　她甚至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白”。虽然听起来有点俗气，但实在。

　　车子缓缓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最终停在了一栋有些年头的六层居民楼前。这栋楼的墙皮有些斑驳脱落，透露着岁月的痕迹，与周围逐渐兴起的新式写字楼显得格格不入。一楼临街的一个单元，门口挂着一个不算醒目的木质招牌——“鹏晞律师事务所”。

　　名字来源于她的合伙人，也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学同学，姜鹏。

　　沈澜晞停好车，却没有立刻下去。她先是恋恋不舍地摸了摸质感细腻的方向盘，又检查了一下仪表盘，确认一切正常，这才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工作。她摇下车窗，让微热的空气流通进来，目光扫过车外熟悉的环境，心里盘算着今天的日程安排。

　　就在她解开安全带，拿起副驾上的公文包，准备开门下车时，一道身影毫无预兆地、踉踉跄跄地冲到了她的车门前！

　　“砰”的一声轻响，是身体撞上车门的声音。

　　沈澜晞吓得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咔哒”一声按下了车窗锁和车门锁，将所有车窗迅速升了上去。她警惕地盯着车外那个高大的男性身影，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握紧了随身携带的防狼喷雾。

　　那人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些懵，他扶着车门站直了身体，微微晃了晃脑袋。他没有像醉汉或者暴徒那样粗暴地拍打车窗，而是抬起手，用指节在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叩、叩、叩”地敲了三下，动作甚至称得上有几分礼貌。

　　沈澜晞定了定神，透过贴了膜的车窗仔细打量对方。男人穿着一身看似随意、但剪裁和面料都极显高级的深灰色休闲装，只是此刻衣服有些凌乱，沾了些许灰尘。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部分额头，看不清全貌，但下颌线条清晰利落。

　　作为一名律师，尤其是经常需要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民事律师，沈澜晞练就了一双看人的利眼。眼前这人，身上没有戾气，没有攻击性，虽然步履不稳，但敲窗的动作克制，更像是一个……喝多了找不到家的倒霉蛋，而且大概率是个养尊处优的倒霉蛋。

　　理智告诉她，应该直接报警或者叫保安。但心底那点该死的职业习惯，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心，让她犹豫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按下车窗控制键，只降下了大约十公分的一条缝隙，足够对话，又不至于让外面的人能轻易伸手进来。

　　“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她的声音冷静，带着职业性的疏离。

　　男人听到声音，抬起头，似乎想凑近些看清车里的人。随着他的脸靠近车窗缝隙，一股并不浓烈、但确实存在的酒气混杂着某种清冽的男士香水的后调，隐隐传了进来。

　　“这……这是我的车。”男人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宿醉未醒的含糊，但语调却很肯定，甚至带着一丝理直气壮的困惑，“你……你为什么在我的车上？”

　　沈澜晞简直要被气笑了。

　　她的新车，昨天才到手，行驶证还热乎着，发票保险一应俱全，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公文包的内袋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醉鬼，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这是他的车？

　　“先生，”沈澜晞压下翻白眼的冲动，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诮，“你看清楚了，这是我的车，昨天刚提的。你是不是记错车牌号，或者认错车型了？”

　　男人却固执地摇了摇头，身体又晃了一下，一只手撑在车顶，似乎这样才能站稳。“不会错……就是我的。你……你到底是谁？”

　　借着清晨更明亮些的光线，以及他抬头的动作，沈澜晞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张极其英俊，甚至可以说是耀眼的脸。五官深邃立体，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即使此刻眼神有些迷离，也难掩其逼人的光彩。

　　这张脸……有点眼熟。

　　沈澜晞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最近接手那个大案子，她恶补了不少商业财经新闻，关注了几家本地巨头企业的动向。其中，陆氏集团的继承权之争闹得沸沸扬扬，频繁占据财经版和娱乐版的头条。而漩涡中心的两位主角之一，那位以玩世不恭、风流不羁著称的二公子……

　　电光火石间，一张在财经杂志封面上出现过的面孔与车窗外这张略带醉意的脸重合了。

　　陆景珩！

　　是他！陆氏集团已故董事长的二儿子，最近正和他大哥陆景琛为了继承权打得不可开交的那位！

　　沈澜晞的心跳漏了一拍。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大清早醉醺醺地出现在自己这个蜗居在老旧居民楼里的小律所门口？还坚称她这辆十几万的代步车是他的？这位少爷的车库里，随便一辆超跑恐怕都够买她几十辆“小白”了吧？

　　无数个疑问瞬间涌上心头。是认错人了？还是……另有所图？联想到他目前复杂的处境，沈澜晞的警惕心再次升高。但看他现在这副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图她什么？图她这辆新车？还是图她这个毫无背景的小律师？

　　就在她心思电转，试图理清头绪的时候，车外的陆景珩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干呕声，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了极其难受的表情。

　　沈澜晞的瞳孔骤然收缩！

　　洁癖！她有着近乎强迫症的洁癖！

　　她几乎能想象到下一秒，这个尊贵的陆家二少就会扶着她的车门，将她宝贝得不得了的新车吐得一塌糊涂！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

　　“喂！你忍住！”沈澜晞瞬间破功，再也维持不住冷静的表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惊慌，“别吐我车上！听见没有！忍住！”

　　陆景珩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努力压抑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捂着嘴，发出模糊的呜咽声，另一只手无力地挥了挥，表示自己正在努力。

　　看着他这副狼狈又可怜的样子，再结合他那显赫的身份和目前“人畜无害”的醉酒状态，沈澜晞脑子里那根属于律师的、精于计算的弦被拨动了。

　　一个陆氏集团的二公子，哪怕是个看似不着调的纨绔子弟，也意味着无与伦比的人脉、资源和……潜在的巨额律师费。鹏晞律师事务所刚刚因为之前那个偶然接到的、为一位被侵权的小企业家翻案的大案子而声名鹊起，赚到了第一桶像样的佣金，让她有能力买了这辆车，也让律所终于摆脱了濒临倒闭的窘境。但如果能借此机会和陆家搭上关系……

　　风险与机遇并存。

　　让他一直赖在车门口不是办法，万一他真的忍不住吐了，或者被哪个路过的狗仔拍到，麻烦更大。眼下，最稳妥的办法似乎是……

　　沈澜晞当机立断，深吸一口气，再次按下了车门解锁键。

　　“你！站好！”她推开车门，动作带着点戒备，但语气已经恢复了镇定。她绕到车另一侧，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陆景珩。他的手臂结实有力，隔着薄薄的衣料也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和紧绷的肌肉线条。

　　“走，先进去醒醒酒。”沈澜晞用尽力气支撑着他一部分重量，另一只手迅速而利落地锁好车，还不放心地拉了拉车门把手确认。

　　陆景珩似乎很配合，大部分重量靠在自己身上，只是借着她的力道踉跄地往前走，嘴里还在含糊地念叨：“我的车……你得说清楚……”

　　沈澜晞懒得再跟一个“醉鬼”争辩，半扶半拽地把他往律所门口带。律所的门是普通的玻璃门，她腾出一只手，从包里翻出钥匙打开。

　　清晨的律所空无一人，姜鹏通常要九点以后才会到。室内弥漫着淡淡的咖啡和纸张混合的味道，陈设简单，但整洁有序，得益于沈澜晞的收拾。

　　她把陆景珩安置在会客区那张还算舒适的沙发上。男人一沾到沙发，就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仰头靠了进去，闭着眼睛，眉心微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似乎平稳了些。

　　沈澜晞站在一旁，微微喘着气，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麻烦”。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即使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他依然好看得令人侧目。

　　她去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喝水。”

　　陆景珩没有反应，依旧闭着眼。

　　沈澜晞也不催促，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沙发上的男人。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各种可能性，权衡着利弊。

　　或许，这突如其来的“麻烦”，并不仅仅是麻烦。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鹏晞律师事务所”这个名字，真正进入某些人视野的机会。一个能让她沈澜晞，更快地实现那个“成为最优秀律师”梦想的……跳板。

　　她端起自己桌上已经冷掉的半杯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深沉。

　　窗外，城市的喧嚣渐渐鼎沸，新的一天正式开始。而她的律所里，多了一个身份尊贵、状态迷离的不速之客，以及一个悄然萌芽、充满了不确定性的计划。

　　沈澜晞拿起手机，给姜鹏发了条信息：“早点到所里，有‘贵客’临门。”

　　然后，她放下手机，重新将目光投向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的陆景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

　　“陆景珩……”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管你今天是真醉还是假醉，既然你撞到我门上，那这‘律师费’，我可要好好算一算了。”

　　室内的光线将她的身影拉长，独立而坚定。而在那片逆光中，故事的齿轮，已经开始缓缓转动。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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