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昨夜又西风

　　“来来来，买定离手，赌少寨主成功的放左边，失败的放右边。”

　　一帮汉子在露天木桌前围得水泄不通，吵闹的如火如荼。

　　吆喝的人是个鬓发微白，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大家唤他张叔。此人生性好赌，大小事宜皆可成为赌局，今日的赌局便是少寨主苏虞的相亲。

　　二月初，春寒料峭，在屋子里窝了整个隆冬的人们逐渐懒懒散散地出来迎接温暖的骄阳，互相交流着最近新鲜出炉的八卦。

　　苏虞的相亲也定在了这个时候。

　　苏虞的亲事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坎坷崎岖，可谓闻之可惜，见之可怜。

　　两年内相亲十余次，全以失败告终，愁坏了黑鬼寨无数老小。

　　苏虞的相貌自是出挑，在相亲方面肯定拔得头筹，连她本人都这么想的。

　　但见面的过程总是让人不如意。

　　找文才斐然的书生，天南地北的引经据典，从古说到今，侃侃而谈，苏虞不比他通文墨，因为她不需要去考取功名，而在他眼里，苏虞宛如朽木疙瘩，不能与他的灵魂产生共鸣；寻以一敌百的武夫，苏虞比他能打能扛，功夫切磋下来，彼此倒成了朋友，相亲就这么吹了；见风流倜傥的少爷，结果他看见黑鬼寨的武力值太过彪悍，假如吵架他会没人相助，小命不保，于是灰溜溜地遁了；而悬壶济世大夫，聊着聊着，他们变成了雇佣关系，大夫成功成为黑鬼寨的人，苏虞给他月俸十两银子，年节若干赏赐……

　　苏虞前后两年相亲以失败为结局，她颇为泄气。

　　时局动荡二十几年，大小祸乱不计其数，黑鬼寨是座土匪窝，坐落在南州与西州的交界处，此地穷山恶水，是个刁民横生的地方，这里的确不起眼，却也被枭雄霸主的斗争波及过几次，令黑鬼寨伤了些许元气，她要寻个靠谱的夫婿来协助才好。

　　假如黑鬼寨主是一方的土皇帝，苏虞这个少寨主相当于土太子了，她相亲的排场也是有的。

　　她爹学着文人墨客吟弄风月的做派，选了处亭子，可以看看风景，但她爹属于画虎不成反类犬，忽略了萧条的树木，以及早春的风带着暮冬的寒气，吹久了脸还疼，诗情画意的边根本没挨着。

　　苏虞庆幸她穿得厚，不会受凉。

　　她面前的男子是一个大族的分支子弟，因分了不知道第多少支，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到了他这代落魄了，文人那股子的诗书气质虽有但不迂腐，没有大道理没有说教，聊天让人心情舒畅，长的亦是人模人样，苏虞对他印象不错，决定促膝长谈，但聊着聊着苏虞发现不对味了，他对做生意很有见解，和红颜花前月下相比，他更在乎的是怎么用极少数的资源发挥最大的利益，赚更多的钱，听了半天，苏虞发现他的想法都是可用的。

　　苏虞沉默了，他人几乎掉进钱眼里面了，她想把话题扯回来，不过三五句的时间，他又将话绕到经商去了。

　　良久，他豪饮下已经温凉的茶水，心情甚好，发自肺腑道：“我太久没跟人说心里话了，我父亲总逼迫着我读书，但我深知自个儿不是读书的料，可看见他们对我的期待，希望我光耀门楣，撑起落魄的门户，连句话都不敢讲，其实我最喜欢的是经商，我过去偷偷给人出过做生意的办法，他听了后结果大赚一笔，我既高兴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又颓丧我不能在自己身上实现梦想。”

　　苏虞心中叹了口气，这回相亲九成是吹了。

　　她酝酿片刻，顺好情绪，道：“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不知贺公子可愿听听？”

　　贺怀谦微怔，他苦于没有本金，加之家人瞧不起跟铜臭打交道的人，不让他接触，抱负毫无施展的地方，总是郁郁寡欢，他道：“苏姑娘请说。”

　　苏虞细说道：“我们寨子在外面有些产业，我可以找点无关紧要的生意给你去做，我会给你一间铺面试水，你我萍水相逢，泛泛之交，铺子或许好不到哪里去，但我的确欣赏你，如果你在三年内让它盈利比之前翻两倍，我会让你成为我的亲信，接触其他产业。”

　　苏虞不怕被骗不怕亏钱，就看贺怀谦的胆量能不能接受了。

　　她给他的敲门砖是块坏砖，贺怀谦清楚苏虞给的铺子大概是盈利不当的，但若成功翻盘，起死回生，更能证明他的实力，他思考须臾，还是接受了，道：“我愿意为少寨主效犬马之劳。”

　　贺怀谦走时甚是得意，左瞅瞅山，光秃秃的，右瞥瞥林子，还挂着去年的枯叶，偶尔有一点点绿，毫无美感，但又如何，他心情好了，只觉黑鬼寨的风水养人。

　　彼时探听苏虞相亲过程的王不让跌跌撞撞地跑到张叔这来，带来了她的消息，并把经过如实的讲了出来。

　　木桌上堆着碎银铜板以及零星的首饰，他们翘首以盼着听着王不让带来的结果。

　　谈论的半盏茶时间里，有人欢喜有人郁闷。

　　“我说什么来着，相亲肯定会凉的，我早就发现了，跟少寨主见面的男人，不是被她收来当属下，就是溜之大吉，如今这个，又变她麾下小弟了，少寨主真是伯乐，给寨子招了不少能人。”

　　说话的人是苏虞曾经的相亲对象现在黑鬼寨最俊俏的大夫莫询，至于为何是“最俊俏”的大夫，因除他之外，大夫不是老得掉牙，就是头发秃的屈指可数，年纪六十往上走，他是个难得的年轻人。

　　莫询心情好，他赌赢了局，银子翻倍的到了手里。

　　庄五不过扔了二三十枚铜钱赌的苏虞能成功，这点子钱的输赢聊甚于无，主要是凑凑热闹罢了，认真思考苏虞相见男子的场面，确实那般场面，他道：“莫大夫言之有理，但少寨主的婚事，是寨主的心病，少寨主也很焦急。”

　　苏虞之父苏雄，并非苏虞一个女儿，可苏虞是最争气的，苏雄对她非常在乎。

　　莫询道：“少寨主年轻，有的是机会，可以慢慢挑。”

　　苏虞在亭子里坐着，贺怀谦走了半天，桌子上的茶水也早凉了，她无聊地数着旁边新出芽的为数不多的柳条以此来消磨时间。

　　“少寨主，我回来了。”

　　银钗是伺候苏虞多年的婢女，她拎着一个分量很重的荷包给了苏虞，苏虞到手捏了捏，里面银子的重量令她满意，之前眉宇间的郁闷瞬时消散了。

　　其实张叔的赌局她悄悄参加了，压的是她相亲失败。

　　寨子里的人私底下拿她相亲做赌局的事情她半年前已经知道了，不过这回她是第一次本人也加了赌注进去的。

　　银钗见苏虞的反应，疑惑道：“少寨主你该不会为了银子而故意打发走贺公子的吧？”

　　苏虞一本正经道：“哪有！”

　　“不过是直觉而已。”

　　她和贺怀谦见面不大一会，开始犹豫起来自己是否不该压她失败的，她的心情既矛盾又复杂，怕赢不了钱，可随之和对方交谈下来，又放心起来。

　　苏虞对于婚姻由最初的热衷变成现在的麻木，甚至厌倦，对银钗惆怅道：“我觉得我的婚姻不应该和黑鬼寨的未来绑定，谁能确定招个女婿能帮助寨子越来越好？”

　　问题超纲了，银钗答不出来。

　　苏虞道：“我爹又不止我一个，干嘛在我身上死磕到底，我还有两个侄儿，他们亦是我苏家后人，我好好教导他们，不求他们以后带着寨子里的弟兄如.日.中天，唯愿能够衣食无忧就好。”

　　苏虞有位兄长，年长她八岁，名唤苏贤，却先天体弱，不能习武，他管着黑鬼寨的若干后勤事宜，银钱调度，他膝下有两子，大儿子六岁，小儿子一岁，刚刚会走路。

　　半响，银钗把苏虞的话消化完了，悠悠问道：“那少寨主该如何给寨主交代呢？我回来的路上听人说，寨主知道贺公子没留下后，已着手准备物色下一个夫婿人选了！”

　　苏虞险些平地绊起踉跄来，惊呼道：“他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这么着急？”

　　苏虞是打不过说不过他的，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应付苏雄，思考良久，打算走为上计，她郑重且庄严的拉着银钗的手，道：“你给我爹捎句话，说我受够了失败的相亲，与其在寨子里待着，不如去外面逛逛，指不定能捞着一个好女婿回来，记着，等我不在了你再去说！”

　　先在外面躲过一年半载，然后再慢慢想办法给苏雄说明白，苏虞是真没弄懂，她爹为何在找女婿这事上有无限的热情，他不该当土匪，该去当红娘。

　　银钗还欲再劝，世间不太平，外面不可能比黑鬼寨的日子舒服，假如出了意外，寨主会担心的，她将要张嘴，被苏虞一眼给瞪了回去，银钗心领神会，讪讪地看着苏虞，不敢吱声。

　　她说离开就离开，嘱托完银钗回到房间，动如脱兔般迅速收拾好东西，骑着马出了黑鬼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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