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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乡人
夏日的小雨带着点清凉,弥漫着水汽将整个竹林笼罩在朦胧之中。
楚吟萧站在这伞面下一方小天地与这雨雾彻底隔绝,回到小院。
风吹竹林,竹叶抖动,发出萧萧声响,小屋内,楚吟萧静坐窗前,手中提笔浸入水墨,迟迟下不去笔,正思索时。
“先生?”
院门外响起熟悉的童声,思绪回笼,
“进来罢”
扎着双马尾的女童迈着小步伐穿过小院子,进入屋内,规矩矩的拱手,不敢抬头看先生。
“阿晓,怎么这么早来了?”
阿晓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先…先生,书上有好些地方阿哓不懂,实在等不到上课,就想着早点来问先生…”
楚吟萧闻言,温和的笑意道:“能主动钻研学问是好事,来,坐下说,不必拘谨”
阿晓这才敢抬起头,走到桌旁坐下,将书卷摊开,指着一处说道:“先生,这里说‘仁义礼智信,我不明白为何要将这五者放在一起。”
楚吟萧摸了摸她的头,耐心解释:“此乃五常之道,仁为爱人,义为正义,礼为规范,智为明理,信为诚信,这五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是为人之本。”
阿晓一边听,一边认真点头,眼中满是求知的渴望。
楚吟萧讲完后,阿晓又提出了几个问题,先生皆一一解答。
晨光透过竹叶缝隙,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楚吟萧放下书卷,看阿晓还在小声复述着“五常”的意思,指尖在字上轻轻点着。
“渴了吧?”他起身往灶房走,“昨日晾的竹叶茶,正好能喝了”
阿晓连忙跟上,踮着脚想帮忙拿茶杯,楚吟萧笑着按住肩膀:“你坐着”
瓷杯里飘起几片嫩绿的竹叶,热气带着清苦的香气散开。
阿晓捧着杯子抿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先生,娘做的槐花糕,您尝尝”
糕块还带着点温热,甜香混着茶香漫在屋里。
楚吟萧拿起一块,见阿晓正盯着窗台上那盆兰草看,便说:“前日你问的‘兰生幽谷’,说的就是它,不与百花争艳,自有风骨”
阿晓点点头,忽然指着纸包:“先生,要是有人借了我的糕,却不还,算不算不信?”
楚吟萧失笑:“算,但信不止是还糕,是答应了的事,就尽力做到。就像你说今早要来问书,果然来了,这也是信”
阿晓似懂非懂地应着,伸手去接楚吟萧递来的书卷:“那我今日把这页背会,先生可要考我?”
“自然要考”
楚吟萧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也不催,只在她卡壳时轻轻提点一两个字,屋内只剩雨声、翻书声,还有阿晓稚嫩的诵读声。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阿晓把书卷合上,背对着窗,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末了还仰起脸,带着点小得意问:“先生,我背得对吗?”
“一字不差,不错”
楚吟萧点点头,看了看窗外,雨势虽小了些,却还没停。
“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阿晓连忙摆手:“先生,不用的,我带了伞”说着便从布包里摸出一把小小的油纸伞,伞面上还印着几朵小野花。
“雨里路滑,我不放心,就送到竹林口,如何?”楚吟萧拿起墙边的伞,率先走出门。
“噢…”
阿晓乖乖跟上,小步子踩着水洼,溅起细碎的水花。
竹林里的水汽更浓了,竹叶上的雨珠顺着叶尖滚落,砸在伞面上,发出“滴答”的轻响。
楚吟萧走在前面,刻意放慢了脚步放便她跟得上
到了竹林口,外面的石路早已被雨水打湿。
楚吟萧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沿着路走,别踩泥坑”
“嗯!”阿晓点点头,撑开小伞,“先生回去吧,别淋着雨”
她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从布包里掏出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塞到楚吟萧手里,“这个给先生,娘说治风寒的”
不等楚吟萧开口,她便提着裙摆跑了起来,小身影在雨雾里越来越小,还不时回头挥挥手:“先生再见!”
楚吟萧站在原地,看着那把小伞消失在路的尽头,才低头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用草纸包着的姜糖,还带着点温热。
他笑了笑,转身走回竹林。
雨丝还在竹叶间缠缠绵绵,楚吟萧回到小屋,将姜糖搁在窗台上,见天色尚早,便想着去后山的温泉泡泡,一连日阴雨,衣服都浸着潮味
换了身便服,往灶房拿了块干净的布巾,循着熟悉的小径往后山走。
竹林深处的温泉在半壁山岩下,被茂密的蕨类植物遮着,平日少有人来。
随手拔掉头上的玉簪,黑长发随意披散在背后,水汽氤氲中,温热的泉水漫过脚踝,楚吟萧脱了衣襟,浸入水中,清洗片刻,忽听到身后的灌木丛“簌簌”作响。
楚吟萧警惕回头,只见一个人影踉跄着从树丛里跌出来,黑衣上全是泥污,更触目的是胸口、手臂上的几道深可快见骨的伤口,血混着雨水往下淌。
那人似乎察觉到有人,艰难地抬了抬头,视线模糊地扫过楚吟萧,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身子一软,便直挺挺地倒在了温泉边的青石上,溅起一片水花。
“外乡人?”
楚吟萧眉头微蹙,从温泉里出来穿好衣服后,他走过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尚有微弱的起伏。
指尖触到对方湿冷的衣襟,眉头蹙得更紧,看样子年龄估摸着也才十八'十九。
这深山竹林鲜有人至,此人一身黑衣带伤,绝非寻常樵夫或行客。
他略一沉吟,俯身将人半扶起来,对方身形高大,楚吟萧费了些力气才将人架到温泉边一块稍平整的青石上。
“吃什么长大的…重死了”
血珠还在从伤口往外渗,混着雨水在石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楚吟萧解下腰间的布巾,蘸了些温泉水,小心翼翼擦拭那人胸口的血污,想看清楚伤口深浅。
布巾擦过处,露出几道狰狞的刀伤,边缘翻卷,显然是被利器所伤,且伤口上还沾着些细碎的草屑与泥块,若不及时清理,怕是要化脓。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雨还没停,后山雾气又重,总不能将人扔在这里。
楚吟萧叹了口气,弯腰将那人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扶地往小屋的方向走。
湿衣裹着伤口,每动一下,那人似乎都在忍痛,喉间偶尔溢出极轻的闷哼,却始终没醒。
回到小院时,晨雾已散了些,阳光透过竹叶洒下碎金。
楚吟萧将人安置在里屋的竹床上,又去灶房烧了锅热水,找伤药与干净布条。
他先用水巾仔细清洗伤口,清洗到手臂那道最深的伤口时,对方指尖忽然动了动,眼皮颤了颤,却依旧没睁开。
楚吟萧取过伤药,是用几种草药磨成的粉末,专治外伤。
他将药粉小心撒在伤口上,随即用布条层层包扎好。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的袖口也沾了不少血迹,额角也沁出了薄汗。
他直起身,看了眼床上昏睡的人。
那人面色苍白,下颌线绷得很紧,即便是昏迷中,眉眼间也带着几分凌厉。
楚吟萧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雨后的风带着竹叶的清气涌进来,吹散了屋里淡淡的血腥味。
楚吟萧倚在窗边站了片刻,目光落在院角那丛被雨水打歪的兰草上。
他回身取了把小锄头,将兰草扶正,又培了些新土。指尖刚触到湿润的泥土,屋里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咳。
手顿了顿,丢开锄头回了屋。
竹床上的人眉头拧得更紧,喉间像是卡着什么,咳得胸口微微起伏,缠着布条的手臂无意识地蜷了蜷。
楚吟萧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一片滚烫,是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热。
“啧…”
灶上的水刚开,他舀了半盆热水,又找了块干净的帕子浸了浸,拧干后敷在那人额上。
帕子很快被体温焐热,他便一遍遍换,直到日头爬到竹梢,盆里的水凉透了,床上人的呼吸才稍稍平稳些。
楚吟萧松口气,坐在窗边休息,看着窗外的光影,他想起阿晓今早塞给他的姜糖,拿起一块剥开,甜辣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倒驱散了些倦意。
“水……”
忽然响起的沙哑嗓音让他手一顿。
楚吟萧转头,见竹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似乎要醒。便起身倒了杯温水,走到床边时,对方正好睁开眼。
带着警惕的目光在楚吟萧脸上停了片刻,又扫过屋里的竹桌、窗台上的兰草,最后落在自己缠满布条的手臂上。
“是你救了我?”声音还哑着,却稳了些。
楚吟萧看着他艰难的起身,将手中的水杯递过去:“先喝水”
那人没有立刻接,只是又盯着他的脸看。
楚吟萧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收回手,对方却忽然抬手,动作间牵扯到胸口的伤口,他闷哼了一声,才接过水杯,侧着头喝了几口。
“多谢”
他将杯子递还,目光落在楚吟萧袖口未擦净的血迹上,“在下慕羽霄,敢问恩人高姓?”
“楚吟萧”
慕羽霄点点头,正想试图下床。楚吟萧按住他:“你伤得重,还在发热,先躺着”
慕羽霄犹豫片刻,顺从地重新躺下,只是眉头依旧没松:“此地偏僻,恩人怎会独居在此?”
“喜静罢了”
楚吟萧避开了话头,转而问,“外乡人,你为何会伤成这样?”
慕羽霄的脸色一变:“仇家追杀”
他没多说,楚吟萧也识趣没再多问。有些事,本就不该多问,省得不明不白的被人杀了。
屋外的雨彻底停了,竹叶上的水珠往下滴,敲在石桌上,叮咚作响。
楚吟萧走到灶房,看着锅里剩下的热水,想了想,又添了些米进去。米香慢慢漫开时,他回头望了眼里屋的门,竹床上的人呼吸匀了些,只是额前的碎发还湿着,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他又去取了块干净的布巾,擦去那人额上的汗。
指尖刚碰到对方的鬓角,沈砚忽然睁开眼,手快如闪电般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极大,楚吟萧只觉腕骨一阵发疼。
“嘶…”
慕羽霄的目光里还带着未散的警惕,像是刚从一场恶梦里惊醒。待看清是救他的恩人,他这才缓缓松了手。
“抱歉,习惯了”
楚吟萧揉了揉手腕,没说话。
沈砚看着他泛红的腕痕,“你若怕我,可将我捆起来。”
“没必要”楚吟萧转身往灶房走。
慕羽霄望着他的背影,竹制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青翠的竹林。
他抬手按了按胸口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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