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赌九输

　　装甲车“刺啦”一声稳稳停在这个看起来废弃了很多年的赌场门口，段洛身着一身作战服，踩着黑色的马丁靴，长腿一伸，走下了车。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依旧是铅云密布，不见丝毫阳光，云层有薄有厚，懒懒地铺满了天空，显得敷衍又丑陋，像一位迟暮的老人。

　　段洛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身后是穿着同样制式作战服的队友，只不过身型比起段洛来说显然是瘦弱很多。

　　“段队长，今天时间不早了，来不及返回安全区了。”子安从车上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这位传说中刻薄，冷漠，变态，但无比强大，能为众人带来希望的段队长。

　　段洛眯眼看了看眼前的赌场，虽然废弃许久，但该有的设施应该还是有的，足够自己和队员修整一晚。

　　段洛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你们在车上稍作休整，我去看看里面有没有别的人”子安被点到名，愣了一秒才哦了一声，颠颠地回去传递消息。

　　他皱了皱眉，心想着安全区的条件真是越来越好了，什么脑子不好使的都往自己这里塞。

　　段洛捏着一把锋利的骨刃，小心翼翼地绕过赌场正门一侧的罗马柱，摸了进去。

　　赌场内的电力系统已经不供电了，但好在现在外面仍有一抹暮光，段洛眯着眼能看清整个赌场的模样。

　　赌桌整整齐齐地摆着，上面没有扑克和筹码，只是许多张赌桌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混乱，又被人收拾过，但并没有经常使用的痕迹。

　　最边缘摆着两张椅子，椅子上面是两具白骨，一个较大，一个较小，从形态可以看出，估计是一男一女，关节处被不知道那找来的粘合剂粘住，被摆出了非常亲密的姿态。两人……哦不，两骨架紧紧挨在一起坐着，女骷髅的头靠在男骷髅的肩上，女骷髅的手放在男男骷髅的大腿骨上，男骷髅的手骨又覆盖着女骷髅的手。

　　段洛表情古怪了一瞬。

　　更吸引人视线的是，最中间的那张大赌桌上坐着一个人影，人影披着斗篷，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干什么。

　　段洛仔细端详了一下，并没有出现异能者狂暴的迹象，又同时在脑中盘算了一下继续开车寻找落脚点和与面前这个人交涉的利弊，最终选择走上前——天色太晚，外面不安全。

　　那道人影很警觉，几乎是段洛踏出的一瞬间，他就转过头来，皱眉喝道：“什么人！”那人影看着这作战服顿了一下，手上还捏着几枚筹码，面前的筹码摆成一摞一摞地堆在他面前，他眉头紧锁地看着段落。

　　段洛眨了眨眼，他看见隐藏在宽大兜帽下那男人的脸，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脸型修长柔和，眉型锋利，却偏偏微微下垂，显得一副可怜样，但眼睛又是眼尾上挑的丹凤眼。那男人瞳孔颜色有点淡，被阴影一遮，倒闪出了几分光。

　　他头发有点长，看上去软软的，乖顺地贴在后颈，发尾呈紫色，想来是辐射前染的，发丝微乱，可能是自己剪的头发。

　　一个在辐射区独居，能保护自己，甚至看上去生活得不错，还非常漂亮的异能者——这是段洛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等等这里面似乎哪个标签有点不对。

　　没来得及细想，段洛就看见一抹光芒闪过，那男人没有被斗篷遮盖住的侧脸上有些青蓝色的纹路，呈辐射状散开，光晕在这些纹路里流转，给这张脸平添了一股妖冶的美。——如果这不是辐射纹的话就更好了。

　　辐射纹，一种长期暴露在辐射下的人，会从心口开始蔓延出这种青蓝色的纹路，直到最后整个人被青蓝占据，最终死亡。普通人感染了辐射，辐射纹一般会在一至三个月内变布全身，而异能者，感染辐射后辐射纹会比普通人蔓延得要慢得多，一般两三年内才会彻底死亡。

　　段洛微微垂头快速回顾了一下自己在军校学习的交涉技巧——发现有0个作用，那种课程他向来都是逃课去加练的。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还是斟酌着开口：“…我们不是有意打扰，我们是安全区的人，在外搜集物资，正在寻找落脚点……”

　　男人微微扬起了头，打断了段洛的话，听不出是什么语气：“你们是安全区的人？”

　　段洛点了点头，有些感染区的人确实会对安全区的人有怨气——毕竟抗辐射剂一个月也就那么几百支，安全区内的物资也只有那么点，不可能完全开放给感染区的群众。

　　久而久之，长期暴露在辐射下吃苦的人都会扭曲成一种相同的心态——凭什么他们能过得那么好？凭什么我就要在这受苦？凭什么？？

　　那男人屈起手指抵住唇，思考了一阵，突然抬眼看段洛，问道：“你叫什么？”

　　段洛声音硬朗清冷：“安全区01队队长，段洛。”

　　那男人若有所思，语气轻佻又漫不经心：“…哦，队长啊，那你应该有办法把我弄进安全区吧。”

　　段洛习惯性地皱眉，他的队员喜欢在路上捡人回安全区，但他自己从没带人进过安全区，一是麻烦，二是也不知道这些人感没感染，品德性格怎么样，随手乱捡人不是他的风格。

　　第三就是，他不喜欢这个人的语气和性格，给他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诱惑，但又不带有危险的意味。而他段洛，从来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他喜欢的是既定的事实，是完全的掌控，是盖棺定论。

　　就凭这一点，段洛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就变成了漂亮的绣花枕头。

　　男人依旧盘腿坐在赌桌上，把他面前那一摞摞自己亲自垒起来的筹码一把推到，从里面捡了个鲜红色的，指尖一动，那枚筹码就在他指尖晃出了残影。

　　他勾唇一笑，突然把这枚筹码抛到段洛面前，金属和地面碰撞发出叮啷一声，段洛低头看着，眼神一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叫柯司时，啊…随便你怎么叫，其实都无所谓。”

　　“段队长，我们来打个赌吧。”

　　“就赌，你会不会把我带回去，我赌你会。”

　　段洛弯腰捡起地上的筹码，腰间的骨刃摩擦着衣服，贴近皮肤，质地温润冰凉。段洛指尖捏着那枚筹码，没有立刻答话，而是顿了一下：

　　“赌注是什么？”

　　柯司时短促地笑了一声：“赌注嘛……”他眼神一转“我这条命还不够做赌注吗？”

　　“如果我赢了，你就得到我这条命，我跟着你活下去……”

　　柯司时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兜帽，赌场的天花板正中间开了个玻璃天窗，天窗外的天空，被云朵遮住的太阳或许正在一点点沉没进地平线。柯司时整个人浸在玻璃窗投下的暮光里，显得柔和又神秘，同时也把那从脖颈爬到颧骨附近的辐射纹照得更为闪亮。

　　他侧了侧头，似乎意在向段洛展现他蔓延的辐射纹。

　　“如果我输了，我就死在这给那些东西加餐呗。”

　　段洛摩挲着那枚筹码，垂下眼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个赌局，他手腕一用力，鲜红色的筹码被抛上空中，在半空中翻转，最终又啪地一声落回到段洛的手里。

　　柯司时的心也随着那枚筹码被抛上抛下——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有底气。他的异能不是攻击型的，而且辐射来临之前他是个不学无术，人人唾弃的富二代，根本没有什么能防身的技能，活到今天纯属他运气好——也是跟他的异能有关吧。

　　但对上段洛，如果对方不答应，甚至反过来用威力威胁自己，那他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段洛轻轻唔了一声：“这位自我意识过剩的先生，你的命好像不是什么很有价值的东西。”

　　柯司时被小小地噎了一下，一瞬间表情有些扭曲，但很快又端起架子恢复了镇定，正头脑风暴着想要说点什么呛一下对方，给自己找回场子。

　　不过下一瞬间，段洛依旧面无表情，却又把那枚筹码抛回给柯司时：“不过我很喜欢这个赌注。”说着，他又补了一句：“人总是会为一些看上去很漂亮但没用的东西买单的。”

　　如果心里话能变成现实的话，那段洛现在已经被千刀万剐了。柯司时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人就是在明着暗着骂他是个没用的草包。

　　柯司时咬咬牙，决定卧薪尝胆，等自己进了安全区以后就把这人一脚踹了。但他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浅笑吟吟，漫不经心的样子，甚至能回一句：“那就承蒙段队长厚爱了。”

　　段洛手指摸上腰侧的骨刃，微不可察地挑挑眉，这漂亮草包内心戏好像还挺多。

　　柯司时跳下赌桌：“那么……”

　　“赌局成立。”

　　“段队长要不要把我带回去呢。”

　　段洛回答：“我和队员现在你这休整一晚，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还没等段落的话说完，门口就传来一声暴喝：“都不许动！”

　　子安举着匕首，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看见这幅场景也是愣了一下，他嘴巴微张：“怎…怎么回事？”

　　柯司时眼神古怪地看了闯进来的人一眼，眼神在和段洛同款式的作战服身上犹豫了一下：“……段队长，这是你队员？”

　　段洛闭了闭眼，竟第一次生出自家孩子是个智障的悲壮感。他大概也觉得有点丢脸，脸色有点差，回道：“……不是亲的。”柯司时闷笑了一声。

　　子安还在犹豫，举着匕首的手没放下，疑惑地看着队长那不太好的脸色：“队长？你没事吧，我和之迎看你好久没出来，以为你遇到危险了。”

　　段洛深吸口气，似乎是有些咬牙切齿：“这里最大的危险就是你。”

　　子安挠了挠头，嘟囔了句我能有什么危险，还没等琢磨出自己哪里惹到这位队长了，就听自家队长吩咐道：“你去把外面的人叫进来，今晚在这凑合一晚，明天出发回安全区。”

　　子安哦地一声答应了，又跑出去叫人，段洛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一点，无不痛心地想到孩子虽然傻是傻了点，但好歹叫干啥就干啥，还能怎么办，凑合着过吧，还能把他丢在辐射区喂丧尸了不成？

　　很快，子安领着另外两位男人进来了，身形瘦长，个子很高，脸上总笑嘻嘻的那位是北柏，另外一位身材相对匀称，也是脸上挂着一副金丝眼镜，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手上提着一个金属箱子，看上去分量不轻，这位是之迎。

　　这两人智商相对比较正常，看见柯司时时愣了一下，只是眼神跟段洛示意了一下，没有多问什么。

　　段洛正到处乱转，打量着这个赌场，琢磨着今晚怎么凑合，没空理他们，只是对柯司时简单介绍了一下：“之迎，北柏。”

　　他似乎又想想起了什么一样，对着之迎朝柯司时扬了扬头，吩咐道：“你带了抗辐射剂吧，先给他扎一针，够他撑到安全区的剂量就行，别浪费了。”

　　之迎哦了一声，忙不迭地打开手上的箱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急救物品，还有装着五六支冰蓝色药剂的针管被单独储存在一个小格里。

　　之迎犹豫了一下，拿了第二小的那根针管，一边向柯司时走来一边拆掉外包装，他的语气温润，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好：“来，别怕，把袖子卷上去。”

　　柯司时咬了咬嘴唇，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了，用不着这么哄，他顿了一下，撩起了自己右手的衣袖。

　　柯司时的血管很明显，小臂内侧白皙的皮肤让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针尖刺破皮肤，冰蓝色的药剂被打入体内，那些被辐射纹占领的身体部位的灼烧感一下子就弱了很多。柯司时舒服地眯了眯眼。

　　之迎把棉布按在出血的地方，欠身一退，把用完的针管收回自己的箱子里：“好啦，自己按一下，我的技术很好的，估计一会就止血了”

　　柯司时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神却跟着段洛到处乱转。

　　北柏用手帕擦着匕首，朝之迎挑挑眉，两人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之迎一看就知道他的意思是：怎么样，我们是不是该说一句这还是队长第一次要带人回安全区呢。

　　之迎无语地看了一眼北柏，同样用眼神回答道：又不是处女处男，别说得这么恶俗好吗？

　　柯司时皱着眉看着眼前眉来眼去的两个人，觉得有点诡异，他搓了搓自己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内心默默说了句段队长辛苦了。这个小队怪得他妈离谱。

　　他转头就看到段洛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实在忍无可忍：“段队长，如果不想让自家队员睡地板的话，休息室在那边。”

　　段洛顿了顿，回呛道：“这么熟悉，赌场你开的啊。”显然是把柯司时当成了鸠占鹊巢的入侵者。

　　谁知柯司时丝毫不怵，甚至带点理直气壮：“就是我家开的啊，不然我为什么这么熟。”

　　段洛：“……”

　　夜色很快降临，辐射之后的夜晚更黑，天空黑沉沉的，透不出一点光亮，让柯司时总想起黑色的天鹅绒幕布。明天，就要启程去安全区了——这是他辐射降临后第一次要离开自家赌场这么远。

　　他有些惴惴不安，闭上眼总是睡不着，望着远方的天际，柯司时抿着嘴，终于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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