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穿眼

　　　　江城一中内，高三教学楼热闹非凡，倒不是来了什么明星闻人，而是苦读十二载的同学们终于迎来了解放。
　　陆续有老师从班级出来，只是踏出班级时，都不约而同抹两下脸。
　　5班老师讲话没墨迹，所以他们班是最早放的，但同学都在教室里没走，好像在等待什么。
　　教室里像炸开了锅，学生早就没了往日上课的拘谨，大家都尽情唠着闹着。
　　靠窗的同学围成一圈。
　　自称学了几个月中医的高博文，此时正襟危坐在凳子上，用校服外套堆成的垫子，让同学把胳膊伸到上面搭着。
　　他表情故作严肃，戴着老式细圆黑眼镜，这么一看，倒真像有几分有模有样。
　　“你总吹空调吧。”
　　“我靠，神医啊。”
　　“你是不是经常熬夜。”
　　“我靠，神医啊。”
　　“你一看夏天就经常吃雪糕。”
　　谭谙亦此时在这位“老中医”旁边坐着，听这话都被逗得乐，拆穿道：“你说的这些谁中不了啊。”
　　谭谙亦肤色很白，五官也精致，一双眼睛更是生的灵动水润，以至于刚上高中的时候，新同学都以为她是准备艺考的小明星。
　　谁知道人家什么特长都不用走，第一名高中三年就没变过。
　　一中是重点高中，别说省内，在国内都是闻名的那种，‘第一名’含金量有多高不言而喻。
　　她这次更在刚结束的高考，被老师赋予今年省状元的期待。
　　不过谭谙亦对这个倒是没什么所谓，她闭着眼睛都能上华清。
　　其实家人和她提过几次出国读大学，但她每回都以‘去国外太麻烦，国内也挺好’拒绝。
　　见她坚持，家人尊重她的想法也没再提。
　　谭谙亦也是考量过的，华清的导演专业算是国内顶尖，去那能学到很多东西。
　　除此以外。
　　也是为了一个人。
　　她想和他上一个大学。
　　这时前几个被他把脉的人也明白过来，合着他这纯忽悠人呢，狗来了都得中两条。
　　还自称‘江湖老中医’呢，江湖老骗子吧！
　　“高博文你个骗子！”一个女同学感到自己受到深深的欺骗，玩笑地说。
　　高博文马上接话，摘下那个他偷摸从他爷抽屉里拿来半吊子眼镜，动作挺大，但特别轻放在桌子上。
　　要把眼镜整坏了，老头子非得拿扫帚给他挠挠。
　　“诶诶诶，注意措辞啊，怎么能叫骗呢。”
　　他自认为自己脑子转得快，但除了学习。
　　接着说道。
　　“我一没骗钱，二没骗色，你就说中没中吧！”
　　“骗感情也是骗!”另一个女生出声道。
　　“没错！”
　　几人继续争论，高博文还在那试图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试图说服她们。
　　虽然对面阵营的人实在是多，但他又歪理邪道一阵编，也把局面整了个不分伯仲。
　　女生见说不过他，被憋得脸通红，碰巧这时高博文口水直飞三千尺。
　　“你口水都喷到我脸上啦！”
　　“女子动口不动手，你把黑板擦放下！哎哎!!”
　　谭谙亦浅笑着，目光无意掠过外面。
　　走廊时不时有人路过，来来回回话题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在谈论假期该怎么好好玩，要去哪家店打卡，要追完哪部攒了好久的电视剧，要熬个整夜看球赛.......
　　她校服领口的扣子扣得系得整整齐齐，笑起来时，眼睛弯弯，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整个人泛着一层淡淡的柔光。
　　说来奇怪，高考的时候这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结果考完才过一天就放晴了。
　　天空像是被洗净了一般，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大团大团洁白的云朵慵懒的漂浮着。
　　谭谙亦一顿，视线骤然定格下来。
　　是陈津奚。
　　男生笔挺得像株青竹，校服穿的板正，碎发被风掀起一点，后颈的弧度干脆利落，步子迈得不快。
　　随着最后一点影子的消失，谭谙亦忽然心中有些哀叹。
　　这样的背影，她看过很多遍。
　　现在已经毕业了，自己却还没让喜欢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意。
　　谭谙亦倏忽反应过来。
　　对啊！
　　以前是怕耽误学习，现在已经毕业了，自己可以追他了啊。
　　哪怕结果不好也行，至少自己努力过了，不留遗憾！
　　想到这，谭谙亦不住给自己加油，觉得这是高考完自己第一件有动力的事。
　　虽然高考昨天才结束。
　　又想到什么，她心中瞬间悲凉一大片。
　　可我正经几句话都没和他说过，该怎么认识呢？
　　虽然之前高三搞的什么优生走班当过一阵子同桌，但两人一共说话的次数手指头都能掰过来，人家估计也就记得她个名字。
　　“看什么呢，都望穿眼了。”
　　杨诗静刚帮老师统计完班费剩余费用，她是班级生活委员，平时班费在她这管着。
　　毕竟毕业了，虽然没剩多少，但还是要退给同学们的。
　　她刚进班就瞧见谭谙亦一眨不眨地望向走廊，眼神好似要望穿。
　　杨诗静顺着看过去，还有些疑惑，什么都没有啊。
　　她索性过来。
　　一道声音在耳边蓦然响起，谭谙亦心中一紧。
　　倒也不是真被吓一跳。
　　只是喜欢谁这事，她没和任何人说过。
　　随即让自己面上不显，回头，嘴角牵强扯起一抹笑，手举起指向外面。
　　“今天，天，特别蓝。”
　　这样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本来没什么，杨静诗都有些觉得怎么了。
　　杨静诗刚想说什么。
　　这时举着旗帜的男生从走廊急速穿过，一遍奔跑一边重复大喊。
　　“准备！准备！”
　　是毕业撕书前的预兆。
　　不一会儿，走廊上就熙熙攘攘，站满了人。
　　同学们都跃跃欲试，毕竟憋了一整年。
　　上了高三之后，好像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大家发消息都很少是‘去哪玩’，而是‘怎么学’。这会儿终于解放，感觉不撒欢，都对不起挑灯苦读的自己。
　　不知谁先把手上练习册撕成了碎片，扬手抛向空中，“哗啦”
　　一声像个信号，瞬间点燃所有人的情绪。
　　“我们毕业啦！”
　　霎时，密密麻麻的纸屑纷纷扬下，夹杂着纸飞机，撕书声和同学兴奋的叫喊声回荡在教学楼。
　　“去你妈的高考，老子现在解放了！！！”
　　“老子他妈可算熬过高三了！！！”
　　“操！高三终于滚蛋了！兄弟们，江湖再见！！！”
　　后排男生直接踩着课桌站起，扔飞盘般撇出课本，女生们也没了矜持，三五成群抱着习题集，手指握住书籍一撕到底，清脆的撕裂声混着尖叫和大笑，在走廊撞来撞去。
　　不过，到一半时的画风却变成了——
　　“操啊！谁他妈给我外套撇下去了！！！”
　　“我他妈身份证呢！！！”
　　“诶！别撕我裤腿啊！！！”
　　谭谙亦靠着柱子，手上书本已经扔完，她拿起一旁的纸张，叠出个纸飞机，扔向空中。
　　出乎意料，这回纸飞机划出很远。
　　人海喧闹中，她望向旁边班级的走廊处，随即收回目光。
　　他不在。
　　杨诗静来到她旁边，两人挨着倚在过道，面朝天空，柔柔的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还是华清？”杨诗静开口道。
　　谭谙亦回：“嗯，你呢？”
　　百日誓师大会的时候，同学们都在那互相问别人想考哪个大学，自然有问到她俩这的。
　　谭谙亦不出所料是华清。
　　同学虽羡慕之余，却也不惊讶，毕竟大学霸，而且人家模拟考的分就是最好的专业都没问题。
　　杨诗静当时没回答，用经典模版‘到时候再说吧’一笑了之。
　　杨诗静平静道：“我应该留在江城。”
　　谭谙亦：“不考虑别的？”
　　杨诗静英语成绩很好，谭谙亦想过她会冲外语专业最好的宜大。
　　杨诗静语气轻松：“不了，我奶身体不好，离远了不放心。”
　　杨诗静父母前几年车祸去世，留下她和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了，养她到这么大不容易，她想趁着自己还有机会，多陪陪奶奶。
　　谭谙亦和她关系不错，所以她家里的事多少也知道一些。
　　纵然没直接提什么伤心事，可空气里还是无声飘出股愁绪。
　　继续说下去也是让人家白伤心，谭谙亦话音一转。
　　“江大也很好，按你前几次模考成绩来说，没什么问题。”
　　谭谙亦继续说：“打算报哪个专业？”
　　两人就大学志愿这个话题又聊了一会。
　　没过多久一个男生在走廊那头喊道：“杨诗静，英语老师找你。”
　　杨诗静：“我先过去了。”
　　谭谙亦“嗯。”一声回应，杨诗静就朝英语办公室走去。
　　谭谙亦动了动腿，有些麻。
　　不知不觉已经站在这很久了。
　　她转身准备回教室，一转头，陈津奚的身影忽然映入眼帘。
　　谭谙亦脚步停住，一下子驻在了原地。
　　5班一拐弯就是楼梯。
　　他应该刚上来，低着头正往6班去，面上依旧神色淡淡。
　　好像任何事都不能触动他半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她跟前路过时，谭谙亦却看见他嘴角噙着抹笑。
　　很轻，很浅。
　　细微到谭谙亦都感觉是自己出现错觉了。
　　想想又觉得没什么。
　　毕业了，人家高兴也正常。
　　高博文从楼梯上来，到她旁边，身体微弯，双臂撑着腿，气喘吁吁道：“谭谙亦，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
　　刚才他在楼下跟人打纸仗，老班突然闪现突脸。
　　正巧他这时候烟盒从口袋掉出来了，多次被抓的阴影，让他着实惊慌一下，飞速捡起。
　　也不知道老班到底看没看见，刚想打马虎眼过去。
　　转念又想到，躲什么！自己已经毕业了啊！
　　谁知班主任什么都没说，就让他上楼叫谭谙亦去办公室。
　　刚叫走一个，这会自己也被叫过去，怎么，教师办公室领鸡蛋啊。
　　想到这，谭谙亦被自己莫名逗笑了一下。
　　高博文暗叹：学霸就是学霸，去办公室都能笑得出来，他以前被叫去老师办公室，班主任担心他害怕，还会贴心叫上他妈。
　　谭谙亦点点头，“知道了。”
　　说罢，抬腿往班主任办公室去。
　　等谭谙亦出来的时候，已经一个小时多以后了。
　　校园里空荡荡，学生差不多走光，零星有人往校门去，满地纸屑踩在上面，发出“唦唦”声。
　　她刚走出两步，想起自己外套还在班级，掉头上楼拿东西。
　　班主任叫她去办公室也没什么别的事，和她想的一样，是大学的事。
　　主要班主任生怕她犯傻，这么好的成绩报别的学校。
　　毕竟以前就有过成绩特别好的同学，为了什么“爱情”，明明能报个985，偏偏志愿填了个二本大学，最后两个人还是分手了。
　　有了这样的先例，老师不得不提防点，先是旁敲侧击，确定了她报华清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志愿给她参考了几个，毕竟华清这样的顶尖学院，专业都是数一数二，不用怎么多说，让她好好想想，拿不准主意来问自己就行。
　　整个楼层静悄悄的，谭谙亦拐弯进了班级，教室里一个人没有，校服就在讲台桌。
　　现在下午两点多，正是最热的时候，她索性拿在胳膊上，摸摸兜发现少了东西。
　　她环视周围，反光的一个小点晃进视线。
　　谭谙亦走上前，弯腰捡起钥匙，连着的HelloKitty小挂件发出轻响，她收起，放进外套兜里。
　　刚出班级没两步，身后传来一道短促“哎”声，她下意识回头。
　　视线撞进陈津奚眼里的瞬间，谭谙亦觉得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风卷着纸碎擦过脚边的声响停了，楼下模糊的人声也淡成了背景。
　　她瞳孔微微收缩，目光定在他脸上，连眨眼都忘了，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之后便悬在半空，落不下来。
　　两人只离一步之距，她好半天才找回呼吸。
　　片刻，陈津奚先开口：“你东西掉了。”
　　谭谙亦低头，钥匙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
　　她蹲下捡起，起身刚身想和他道谢的时候，却只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陈津奚已转身走出好几步。
　　谭谙亦看了看手上的钥匙，把它放进衣兜里，又拿了出来。
　　还是拿着吧，一会又掉了可没人提醒。
　　唉，你怎么连我名字都没记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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